“看见了吧?这就是我的爸爸!”怨恨场景演完,墨香从那处花坛里飘出,站在东方莹身边瞧着地上动作定格在昏迷的墨瞿,冰冷地说话。“就是少了这么一颗心脏,十年了,我到处漂泊被鬼魂欺负投不了胎。我只好流落在外面,做了孤魂野鬼,时时刻刻都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挖出他的心脏,哥哥的心脏,然后看着他们一点点断气,哭着喊着变成和我一样的野鬼……”
两股指粗的血泪唰唰落下烂得发黑的脸庞,墨香猛地将白骨十指狠狠插入空荡荡的胸口,逞强地发泄。“就是这样!一把抓出来他们的心脏!抓出爸爸的,再抓出哥哥的。啊!好多好多的心脏,好多好多的人命!然后全都塞进我的胸口……统统地都塞进……呜呜”凶恶的语气触及亲人变得哽噎,她难受地蹲下身子,把一颗烂得极度难看的脑袋塞在两腿中间呜呜哭着,抱着脑袋不肯抬起。
“可是,那样我也不会获得满足!我失去了心脏,再也不能投胎!我拿走了他们的心脏,他们也会不能转生投胎……可是我还是恨!我恨为什么是我?!更恨那个吃掉女儿的诅咒!那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懂得,我一直都知道爸爸在找你,为了不让我的哥哥和弟弟也被诅咒害死。可是我依然还是恨!呜呜……”
是了,拿走别人的心脏,只是怨魂的本能。但是这么做了,一切还是不能解决。你杀死了我,我再杀死了他,越来越多的人会因此死去,变成怨魂,形成一个解不开打不破的恶循环。墨香,原来你并不是真的恨你的爸爸,你只是想反抗这个压在身上的诅咒,是这样吗?
东方莹听着墨香的泣血哭诉,慢慢地听出了端倪。两只素白素白的手掌落在了墨香不断颤抖的肩膀,来回不住的抚摸,就像对待最为亲密的情人一样温柔。血红的孽缘之衣焕发出阵阵金色的光芒。冥冥中,东方莹听见了身上衣料的指引。于是她温柔地抬起墨香那挂着血泪的脸蛋,轻轻触摸了一下她那空空洞洞的胸口。
接着,奇迹发生了。墨香本是空荡的胸口迸发金光,突突的心脏跳动声从已经消失了生命迹象的空洞里面传了出来。
“心脏怎么又回来了?”魔术般的效果,墨香不可置信地用手反复摸了摸胸口,发现里面真的有一颗心脏的影子。惊喜过度的她抬起脸来看着东方莹,催问原因。
“心脏并没有回来。”孽缘之衣的效果不能直接净化怨魂,但是做一点能够打动怨魂的事情还是可以的。感知到墨香的委屈,心同主人的衣料子耗费了一定法力,模拟出了一颗心脏。
一切的根源皆在一颗心脏上,墨香本性不坏,魂归多年依然没有失去最后一点人性。渡化墨香,让她自动褪掉厉鬼怨念,再去和墨瞿阴阳对话沟通,消除最后一点隔阂,这一场的洗怨就能完美落幕!
吃惊东方莹的回答,墨香又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过,孽缘之衣模拟的心脏效果太真实了,这让好久都没有感受过心跳的她破涕为笑。
看着墨莹微笑,东方莹也微笑了。孽缘之衣,真是一件贴心的宝贝。抬手顺顺墨香漆黑漆黑怨气冲天的长发,东方莹柔软声调地告诉她。“这是上天感动你体恤父亲的艰难,特别赐予你的魂体心脏。如果你愿意放下怨恨去和父亲和解,这颗心脏就会彻底变成属于你的一部分,让你可以直接投胎再生。”
“和父亲和解?”墨香的微笑滞住,带上了忐忑。只剩白骨的手指为难捂着难看到家的脸庞,她闷闷地透过到处漏风的手掌问东方莹。“姐姐,我这样那么丑,会不会吓到爸爸?”
洗怨的完美结局就在眼前,宽慰地朝着墨香笑笑,东方莹牵起魂魄的手又是一跨,回到了先前的201病房。
病房内,依然一片混乱。墨瞿依旧大喊大叫失心疯地在喊墨香,他的一干妻儿魂体抱着双臂躲得远远,一个个都在摇头。
墨瞿身上的黑气更浓了,张牙舞爪地在收割他最后一点点的生命。肉眼可见地,这位本来神采奕奕红光满面的老人一声喊得比一声凄厉,脸色一秒比一秒灰暗。哇地吐出一口黑血,他的身体就像断线风筝瘫在床上,右手尤在努力地往上举着,嘴里喃喃的全是墨香两字。身为怨无尽的东方莹知道这个老人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濒临死亡的他这下可以轻易见到身边的墨香了。
“爸爸!爸爸!”墨香一回到病房就发现墨瞿即将不久于人世,着急地扑在床边,紧紧抓着墨瞿的手不放,换来了这位老人生命最后一刻雪亮的目光。
“香儿!是你吗?是你吗?”恍惚见,墨瞿听见一声声熟悉的叫喊,精神又有了奇迹的振奋。艰难转过脑袋,他看见一个女鬼魂魄,垂落着清汤挂面的发丝,两只空洞的眼眶里面跳跃着两朵幽绿的火焰,一脸的皮肉烂得黑绿黑绿,露了鼻孔又漏下巴。这和记忆力清水芙蓉的十八九岁墨香样子相距了十万八千里!可是血脉的力量是强大无匹的!这个老人几乎一眼就认定,这个女鬼就是墨香!哽着一口气,他抖抖索索伸着手臂要摸一把这个愧对的女儿。
“孩子,对不起~对不起……”生命之火就要熄灭,墨瞿见着女儿,还在说着对不起。他低低地喘气,吸进去一点点,吐出来长长地,瞳孔一点点地涣散开来。硬是撑着最后一点气力,他终于吐出了心中的痛苦。
“爸爸真的没有办法了~多年之前,你爷爷接到了一块送到家门口的凤血玉佩,带来了滔天的邪恶诅咒!这个玉佩里面住着一个灵魂,说是诅咒的执行者,一夜之间惨无人道地收割走了墨家所有年纪超过六十的老人!你的太爷爷、太奶奶他们,那一天晚上都走了。你的爷爷、奶奶又在隔天也走了!当时,爸爸只有三十多岁……赫赫……”
费力又吐出一口长气,墨瞿脸上接近紫黑,身上的温度直线下降,甚至比得上墨香的寒气。可是就是这样,他还是没有放弃地讲诉故事。“那个魂魄杀完了家里所有的长辈之后就跑来爸爸的梦里,告诉爸爸诅咒的存在。而且他还威胁爸爸,如果不继续献给他嫡长女,他就要我在四十九岁的时候寿终死去!并且在我死后,还要把你们一个个都害死……爸爸本来不信的,可是他居然带走了你的妈妈……呜呜”
老人难过地滴下眼泪,想起了那段生活在恐慌里面的岁月。“别人都羡慕我家认识了香港来的老板,做的生意一次比一次挣得更多!可是他们哪里知道,这些钱都浸透了我墨家长辈的鲜血,是一条条无辜的人命换来的!献出年老的血脉长辈,换给我人间极致的财富!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扭头就走,看也不看!于是我恐慌、我害怕,拿着大把大把的钱做慈善却一点名字也不敢留下;我变得越来越迷信风水命运,学着别人去拜大师求解咒。直到十年前,我还有一个月就要寿终了,路上遇见了一个年轻人。他拦住我,说出了我受到诅咒的秘密。还教我先做缓兵之计,用你换十年寿命去找东方莹……”
秘密说到这里,墨香再也没有忍住悲伤,哇哇地大哭起来。太久太久了,她从来都是满怀怨恨,一边纠结着为什么是她,一边恨意冲天地要杀死一切亲人。她化作厉鬼之后,常常飘在墨瞿的书房之外,摸着玻璃看他一晚一晚地揪着头发发泄痛苦,从一点点枝节细末之间拼凑出自己死亡的真正原因。
而现在,墨瞿主动摊开了秘密,把这个见不得光的事情全都抖出去了!真相大白之后,墨香除了痛哭之外也只剩下了痛哭。
“爸爸,你别说了~别说了~”魂魄的手掌掩在墨瞿嘴边,墨香尖叫着。“我死了以后,一直跟在您身边!我一直知道您用了各种办法在找东方莹,一直在叨念着找到她解开我们全家的诅咒!杀死我的真相,我早就猜了出来!~只是我还是恨啊……为什么,爸爸?为什么是我?!那个时候我还有了孩子。你就这么忍心连你的外孙也一起埋掉吗?”
“所以,孩子,爸爸对不起你……可是爸爸真的没有办法了。”留恋的目光扫过化作枯骨的墨香,瞄过害怕的墨源、冰封的墨菲,还有那个胆怯的小儿子和老婆,墨瞿又在祈求墨香的原谅。“香儿,你一直是爸爸最爱的女儿。原谅爸爸,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