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柳巷内正中是厅堂,往里,便是较为隐秘的厢房。
顺着厢房按花开月份排序的厢房,拐角往里,便是芍药房了。
推开门,便见赫连堇林稳坐着喝着小酒。见到慕归雪时,话中带着些许轻薄的意味,“南楚公主之姿,堇林能见,实乃有幸。”
慕归雪关上门,并没有走近赫连堇林,而是寻了一处靠墙的椅子坐了下来。
她眸色微凉,“废话什么?你邀我来,不就是想知晓白羽令的下落吗?”
话音刚落,赫连堇林闷下一口酒,“公主聪慧。日日与慕莘同处,想必是得知了一些消息的,不知能否与我同享?”
慕归雪如实道:“慕莘并不知晓白羽令的下落。”
赫连堇林握着酒杯的手忽然停下,充满疑惑地“哦”了一声,“难道不是慕莘随口编造的谎话?不愿将白羽令给你罢了。”
慕归雪忽而疾言厉色,“管好你的嘴!若是让我再听见离间我与阿莘的话,你魏王殿下又怎样?我不介意我刀下多一条亡魂!”
北梁的每一个人,从未入过她的眼,又岂会存怜悯之心。
赫连堇林虽说带了护卫,但等到人进来时,见到的不过是一具尸体。
赫连堇林话锋一转,继续饮酒,“慕莘还有个师傅,抚养慕莘多年,想必,他知道一些消息。”
慕归雪默认了赫连堇林的话,只说了句,“打探消息便打探消息,别伤了阿莘的师傅。”
这下换赫连堇林疑惑了,“手下的人哪晓得轻重,若真伤了……”
“若是伤了……”慕归雪冷冷打断赫连堇林,半眯着眸子,看着他,“你便好自为之吧!”
慕归雪临走之际,留下一句话,“慕莘可不是任人搓揉的软柿子,她向来护短,若是伤了她师傅,她可是不认人的。”
接连五日,太师府里的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味。石颜远远地看着槐花树下,躺在石桌上沉睡的应祁。至那晚回来之后,他便消沉至今,朝堂上称病告假,无人知晓他在这府中喝得烂醉如泥。
应祁一边喝酒一边哭,而她,一边看着他,一边跟着他哭。他攥着那支珠花,攥了五日,喝了五日,哭了五日,她真的看不下去了!
趁着夜色,石颜偷溜进临王府,揪了一个侍从问了慕莘的厢房,便打晕在地。离得越近,她渐渐嗅见浓郁的药香。
石颜的武功,远高于徐风,即便徐风发现,她也有本事脱身。
石颜看到慕莘未关门的卧房,便悄悄溜进慕莘的卧房,顺带关上门。
此时的慕莘,正研习这一本医书。听见动静,她抬头一看,着实被惊住了。
石颜看见慕莘时,她穿上了衣裙,编了发髻,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看着她,透着一股子机灵,却又不失大雅。
“你怎么进来的?没人发现你吗?”慕莘问道。
石颜摇了摇头,道清来意,“应大人为了你,日渐消沉,我希望你能去劝劝他。”
慕莘合上医书,定定地看着石颜,“劝他?是要我重新给予他期望吗?他与我早已殊途,强行牵扯在一起,只会让他今后陷入困境,前程受损,难道你忍心看着他为了我放弃现有的一切?”
石颜即刻反驳,“我更不忍心看着他为了你日渐消沉,毫无生气!”
慕莘垂眸,但未动摇,“我不会去的。”
石颜见慕莘如此坚定,便不再多言,直接动手打晕了慕莘,借着夜色朦胧,将人带出了临王府。
次日清晨,赫连堇弋久久不见慕莘起身,便进门一看,人已经不见了。他又派人搜寻了府中上下,仍是没有踪影。
因慕莘的身份,不应在城中大肆搜寻,赫连堇弋便命徐风暗中搜寻,容思随慕归雪自高奋勇,一同搜寻。
春风清凉,吹得人不甚舒爽,也将趴在石桌上的应祁,吹醒了。
这样的梦境,他在梦中做了很多次。阿莘在他旁边熟睡着,青丝随风轻轻扬起,岁月静好。可每次却都不见阿莘的模样,这次,阿莘熟睡的模样清晰可见。他缓缓伸手,抚上阿莘的脸颊,手心触及温热时,他猛地惊醒了!眼前的……是真的阿莘。
慕莘是被人碰醒的,一睁眼,只见应祁坐直了身子,有些手足失措,神色闪躲。回想昨晚,在看看应祁此刻的样子,应是石颜自作主张,将她带到这来了。
慕莘缓缓坐直了身子,看着应祁的模样,下巴长满了胡茬,头发凌乱,衣服仍是那日地牢里穿的那件,充斥着一身酒味,眼中尽是疲惫。
慕莘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心疼,她看着应祁,道:“去洗洗吧!”
单是慕莘一句话,便足以让应祁重添生机。他立即起身,高兴地应声,“我这就去。”
石颜不知何时出现,道:“你都不必说什么,只需在这里,他便可以这般高兴。”
慕莘并未按她的话回应,“石颜,能不能找个厢房容我洗漱一下。”
慕莘方换下石颜给她备好的衣裙,才打开门,便见应祁一身白衣,带着笑,没有那么多的城府和心机。一瞬间,慕莘恍若回到了南楚王府,王府中翩翩的白衣少年郎,总是这般真诚宠溺地笑看着她。
应祁身后纷纷出现许多端着盘子碟子的婢女侍从,将各式各样的糕点端进了慕莘所在的厢房,品种多样,琳琅满目,几乎摆满了一张桌子。
应祁笑着,拉着她进屋,“阿莘,应哥哥与你说过,早膳一定要吃,不能偷偷逃掉了。”
应祁拉着慕莘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豆糕送进了慕莘的盘中,“阿莘,这红豆糕是你最喜爱的,多吃一些。”
跟着又盛了一碗莲子羹,送到慕莘面前,“还有这莲子羹,我特意让厨房的人多熬了会儿,你试试?”
慕莘看着应祁期盼着的目光,她终是动手喝下了一口莲子羹。莲子羹浓稠合适,清甜不腻,正合心意。
可喝着喝着,慕莘不禁湿了眼眶,这顿早膳,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应祁看见了慕莘滑落脸颊的泪珠,皱着眉头,担忧着,“阿莘,怎么哭了?是早膳不合口味,还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应哥哥,应哥哥帮你。”
慕莘擦干了眼泪,摇了摇头,“都不是。”
接着,应祁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来,里面是慕莘幼时喜欢的那支珠花。
“阿莘你看!这只珠花你当时没能买下,不过,应哥哥帮你买下了,虽然……有些迟了,但此刻也不晚。阿莘戴上,一定好看!”
不过一支普通的珠花,应祁却能当成宝贝一样……
慕莘微微颤着手,无情地将小匣子关上。
她克制着自己不能心软,她与应祁之间,隔着南楚,隔着容玉的死,他们早就站在了不同的道路上。她之于应祁,只会令他重新陷入南楚的漩涡,白白毁了他。
慕莘望着应祁,“应祁,南楚已经覆灭了,经年已逝,你变了,我也变了。我如今逍遥世外,自在快活,很是欢喜,而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南楚没了,北梁也一样能实现你的抱负。你也不必执着与以往的情谊,禁锢自己,束缚自己。你成了北梁太师,我不会怪你。”
应祁忍不住哽咽,心头如锥子扎进了一般,生疼生疼的。阿莘不知道,是他直接造成了南楚覆灭!这个秘密深深地压在了他心底多年,他不敢告诉阿莘,怕阿莘会厌恶他,不需要他,甚至是忘了他……
应祁急忙说着,“阿莘,我此刻就拟书辞官,不管你走到哪里,应哥哥都陪着你,不再分开!”
慕莘依旧坚定,“不必了,不管到哪里,我都可以一个人。”
她忽然站起身,不忍心看应祁,“我得离开了,回见了,应大人。”
应祁恍若落入黑暗之中,不见了那一抹光明,他想撕破黑暗,却无能为力。这黑暗,本也是他自己造就的,慕莘为他撕开了一点光明。或许那抹光明早在南楚覆灭时就已被黑暗缝上,这些年,不过是他的幻象罢了。
慕莘踏出房门,便见石颜站立倚在窗前,眸色黯然,“他寻了你很多年。”
慕莘看着她,“你也守了他很多年,相比我,你付出得更多。”
石颜苦笑,“我既恨他为了你奋不顾身,但又不忍心看他难过。”她一向清冷,此时却恳求着看着慕莘,低声道:“真的……不能再挽回了吗?”
慕莘垂眸,摇了摇头,“不能了。”
话音未落,慕莘便越过石颜,眼眶里的泪止不住地滑落,她快速飞奔出太师府。
太师府外街道僻静,偶尔路过几个百姓,慕莘没哭出声,也就掠过了。
“阿莘。”静默了许久的慕莘,听见一道好听的声音传入耳中,她抬眼,寻声望去,赫连堇弋正站着与她相对的不远处。
慕莘见到赫连堇弋那一刻,如同洪水决了堤,一发不可收拾,变得更加难过了。
赫连堇弋朝她伸着手,“还不过来?”
慕莘抹着眼泪,将手放在赫连堇弋的手心。赫连堇弋立即握紧了慕莘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轻轻为慕莘拭泪。
赫连堇弋淡然低声道:“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