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鹅黄色衣裙的人不多,卿子菀话音刚落,便都抬起头看向她。
卿子菀对着的那个方向只有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抬起脸来,正对上卿子菀乌黑的眸子。
那女子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看上去自然是大大方方。五官算不上精致,但凑在一起也有几分灵动。
一样是鹅黄的衣衫,她穿起来倒是显得娇俏可爱。
卿子菀目光平静,看着她,半晌,露出些笑,“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后娘娘,小女名为向庭莹。”鹅黄衣裙的女子跪下来,恭恭敬敬答道。
卿子菀勾唇,笑得温柔了些,问道,“你可知本宫方才为何留下谭雅茹?”
谭雅茹正低着头站在旁边,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又是身躯一颤。
向庭莹微垂着脸,想了想,答道:“庭莹猜,大抵是因为雅茹姑娘胆子大吧。”
“那本宫为何要逐出红衣的秀女呢?”卿子菀懒懒地垂眼,却陡然转了个话题。
向庭莹依旧恭敬跪着,又想了想,如实答道:“回皇后娘娘,庭莹不知。”
卿子菀不动声色地笑笑,转过脸,又看向另一个鹅黄衣裙的,问道,“你觉得呢?”
被问到的女子当即跪下,答道:“回皇后娘娘,庭昭不知。”
她低着脸,看不清面容。卿子菀站在台上,身边便是暖炉,却觉得像是坠入了冰窟,全身都冷了起来。
庭昭,庭昭。
向庭昭。
“向家次女庭昭,端厚实德,品性静善,朕甚喜,封德妃。”
那一道圣旨,至今都仿佛回想在她耳边。
“皇后娘娘,您看,这是臣妾今儿绣的荷包,您喜欢这牡丹吗?便当是臣妾一点小小的心意吧。”
“皇后娘娘,这几个更衣不懂事,您别跟她们计较气坏了身子,还是臣妾去处理吧。”
“几位妹妹,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皇后娘娘大人有大量不同你们计较,怎么还愣在这里不走,一心想着要受罚么?”
千言万语,最终只有一句:
“抬起脸来。”
跪在地上鹅黄色衣裙的女子缓缓抬起脸来,与先前向庭莹相似的一张脸,五官却精致了许多,尤其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仿佛一颤一颤,令人心驰神往。
真真是,一模一样。
卿子菀想笑,很想笑,但她只能忍着。
胸口好像被狠狠刺了一剑,生生的疼痛让人喘不过气来。
“本宫之所以逐出她们,”微微抬起脸凝视着某个方向,卿子菀勾唇,露出个妖异的笑,“是因为本宫不喜欢别的女子穿红裙。”
身后皇帝和太后都没有言语,身前跪倒的秀女不敢言语。卿子菀垂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向庭昭,看着她漆黑的长发,头顶灿灿的珠饰。
“你觉得,本宫为何要将后者逐出去呢?”卿子菀缓缓道,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克制住几近崩溃的情绪。
向庭昭勾唇一笑,一派娇俏可爱的模样,答道:“小女以为,方才那女子大逆不道,一开口便对娘娘毫无尊重之意,而后又直言直语冲撞娘娘。逐出只算小惩,并不为过的。”
卿子菀心神一颤,几乎要落泪。
狐妖在她心底冷冷道:“卿子菀,不要功亏一篑。”
她确实可以当场下令将她们逐出去,甚至可以想办法把她们永远除去。
可这样一来,她永远没有办法知道真相。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前生,她记得那画面——
血红的长裙飞扬起来,业火一般刺透人的眼眸。
火一寸一寸爬上来,先是同那绣满了凤戏牡丹的裙角嬉耍,复又继续往上,张狂地吞噬着卿子菀。
远处的天空都显得有些绚烂起来,一片一片的云像是烧起来一样。
残阳如血,血映残阳。
亲眼见着自己的血肉被烧成灰烬,飘扬在眼前,灵识一点点消散——
谁能够忘记?
眼前向庭昭那张年轻的面孔生动起来,眉眼里盈满了活力,乍一看便让人心中悸动。
可卿子菀眼里,她的面容一瞬间便消弭,仿佛染了墨,大片大片地黑下去,变成无尽的深渊,沉沉的,只叫人觉得无缘由的害怕。
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仿佛射出摄人的光,转眼便刺透卿子菀的心。
一颗冰冷的心,似乎停了下来。
连带着这眼前跪倒在地的莺莺燕燕,都仿若化作了虚烟。
黑——
当今皇后,卿家嫡长女,突然便倒在了这么多人前。
卿子菀醒来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华桢良。
仍旧是俊朗的面容,温润的眸子里却掺杂了血丝,眼底一片乌青。仍旧是穿着选秀时那常服,愈发显得丰神俊貌,却平白透出些哀伤。
见卿子菀醒来,华桢良也顾不上别的,急忙扶起她,抱在怀里,轻声问:“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卿子菀眼前仿佛还有那无底的深渊,看着眼前华桢良都显得不那么真切。抬头看向帐顶,只觉得一片绮丽,身子轻轻软软,像是一片羽毛,已然不似人间。
可偏偏身体里又仿佛有一团火在烧,一寸一寸舔舐她的身体,带来无尽的痛苦。
扶住华桢良的手臂,卿子菀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强烈的痛楚几乎侵蚀她的理智,但仍旧是忍住,问道:“发生了什么?”
华桢良搂住卿子菀,搂得紧,却觉得她身子冰凉冰凉,更加心疼;想到先前太医说的那些话,心中又有些恼怒,心念飞转,便对卿子菀道:“你最近太劳累,方才恰好站在风口上了,有些受了风寒,加上体虚,便晕倒了。”
卿子菀身上虽然疼,眼前也有些模糊,意识却出奇地清醒起来。
风口?若工匠真敢把那地方修成风口那便要被封口了。
劳累,她的身体她比谁都清楚。前生或许真有这可能,可炼了狐妖那些法诀,她已经获得些转变,身子骨都不大一样了。
施了个读心术,一下子便感受到华桢良内心的复杂。卿子菀还想再往下探,华桢良却俯身将她安置好,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道:“好好休息一下吧。”
卿子菀轻轻蹙眉,抬手摸了摸华桢良的手臂,确定他仍旧在身边,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选秀呢?”
华桢良更觉心疼,卿子菀力气很小,堪堪抓着,乍一看,那手腕更是苍白虚弱。“你已经昏迷两日了,秀女们还在碧珊宫,等你好了再说。”看卿子菀仍旧蹙着眉,他便反手抓住卿子菀的手,道,“白颜已经给你换了衣裳。现在,你就在凤宸宫好生养着,别把自己身体弄坏了。”
卿子菀微不可闻地“嗯”了声,身体里那股火燃得愈发旺盛,现在只希望华桢良快走。
华桢良似乎也有些急事,唤了白颜进内殿,吩咐她好好看着卿子菀,便也匆匆离去。
他走得很急,白颜奇怪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有些费解。皇上不眠不休地守了娘娘两天两夜,怎么娘娘一醒来便又走了呢?
卿子菀躺在榻上,看着好似怔怔地看着华桢良的背影,实际上却只是睁着眼,眼前一片朦胧。
白颜也心疼,上前在卿子菀身后垫了个软垫,道:“娘娘,好好休息一下吧。”
太医说娘娘是受了风寒,她摸到娘娘的肌肤,也觉得极为冰冷,确实是很重的风寒。
卿子菀这才反应过来一般,又“嗯”了一声,便闭上眼。
白颜又想起太医说过不应打扰卿子菀,让她一个人静养,便悄悄地将帷帐放下来,退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榻上的卿子菀便睁开眼。
眼前那白雾一般的朦胧已经退去,却变成了赤红的一片。
“狐妖!”卿子菀在心中大喊,第一次不顾了形象和身份,“狐妖,你出来!”
她的识海里就像是燃了一场大火,灼烧着,疼得让人死去活来。
若不是她先前不知为什么昏迷过去,估计就要七窍流血而亡了。
“哟,这下终于急了?”一个带着些揶揄的声音响起,卿子菀定睛一看,一片赤色的朦胧中,仿佛有一个身影坐在了床榻的另一边。
“我这是怎么了?!”卿子菀想抬手去抓那道身影,却发现手脚已经麻痹,再动不了。
“呵呵,”那声音笑道,“我不是早便告诉过你,迟早你会变成一只狐狸精么?”
不冷不热,带着些嘲意和冷漠,狐妖继续道:“你欠这天地间一笔灵力,人魂已经还了去,自然该变成妖了。”
卿子菀听着,只觉得身体里那无量业火仍旧烧得刻骨,仿佛再也受不住——
“哇——”一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来。
那血落在她胸口,缀在雪白的亵衣上,一下子便散开。
只是,并非散开在那亵衣上,而是渐渐渗透下去。
若是揭开亵衣,便能看到那鲜红的血又从卿子菀心口那片皮肤渗透进去。
随着那血渗进去,卿子菀觉得身体里的灼烧缓释多了,手脚突然能动了,就连眼前也清明了许多。
只是……
一抬手,便摸到头顶发间,柔软的、毛绒绒的、带着热气的一团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