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某种生死危机之后,人总是对引起这种危机的相关事情特别敏感。凯恩也不清楚身后传来的声音是幻觉还是真实。
他们对面的那个人没有得到凯恩一伙人及时的应答,于是又出了声,说:“是谁在那里?如果再不出示身份,我们只好直接动手了。”这个声音虽然感觉苍老,但是却莫明让人觉得安宁。凯恩的思路被对方打断了,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看格奈乌斯。显然格奈乌斯对于周围的环境也一样充满警惕,不过,他在对方再一次提问前就回答了:“别、别动手,我们只是迷路进来的。”
如果凯恩不是看着格奈乌斯的表情,知道他的底细,还真被他语句当中流露的慌乱给骗了。
对面的人似乎是迟疑了一下,半天声音才传过来,说:“既然这个样子,你们从下面上来吧。”格奈乌斯侧着身子,扫了眼安吉拉。安吉拉这个时候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衣物有些不堪入目。她有些不安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格奈乌斯只好对着对面说:“对不起,因为我们之前落水了,我们同伴——一位女士的衣服有些不妥,能不能借件衣服?”他问完这句话后,对面突然没了声音。凯恩有些不安地回头看着后面,他总觉得那些怪物会突然从身后扑上来一样——虽然他心底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说,这个遗迹里有不少光明魔法的痕迹,那些怪物不会这么轻易地进入的。
对面随后又传来一阵摩擦声,另一个较年轻的声音开了口,这个声音较之之前那个显得有种“斩钉截铁”的果断气质,他说:“那边的,过来拿衣服。”
格奈乌斯一边连连说着感谢的话,一边弓着身子向对面走过去。凯恩只看到他上了台阶,弯了个弯便不见了,只能听着格奈乌斯用那口唯唯诺诺的语气,跟着对面的人解释着自己一伙人是不小心坠了河的佣兵团。不一会儿,格奈乌斯便拿着件深色外袍走了回来,将它递给安吉拉。安吉拉有些迫不及待地抢过外袍套在身上。格奈乌斯有些遗憾地“啧啧”出声,这让安吉拉有些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不过,格奈乌斯这人本来就有些无赖性格,对安吉拉这个眼神并不在意,反而脸上还露出一种自得其乐的表情。
也许这次他们的时间弄得有些久了,对面的人忍不住出声寻问说:“你们在干什么?别打什么鬼主意!相信你们也知道惹怒我们的下场。”
格奈乌斯咧着嘴笑着说:“来啦,来啦,我们这不是上来了吗?女性都有些注意外表,让大师们久等了。”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示意凯恩三个人跟上他的脚步。于是凯恩和安吉拉便扶着顾文炎一步一步地挪上了台阶。
转过弯,在走廊的另一边站着几个人和几只兽。凯恩见到为首的那头兽,有些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这是一头半人高的诺比龙兽,天蓝色的羽鳞显示着它才刚刚成年远远没到繁殖期。诺比龙兽虽然有个龙字,但并不是纯正的龙,而是龙和诺比亚兽的后代。然而毕竟有着龙的血统,所以战斗力和身价远远不是一般的兽可比拟。但是如同龙一样,它的胃口很大,一般的召唤师还真喂不起这种兽。但这并不是凯恩惊讶的地方。令他惊讶的是:在他的记忆里,辛泽娜城中使用诺比龙兽当作战宠的召唤师只有一个人——凯拉朋?杰泽二世?诺比亚厄斯,辛泽娜城城主的侄子。
好在凯恩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站在顾文炎的旁边并不显眼。再加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安吉拉和格奈乌斯的身上,也没人注意到凯恩两只眼睛四处打转。
格奈乌斯正在和一个穿着深红色旧袍子的人说话,那个人的脸藏在斗篷下面,只露出一截银白色的胡子。因为受到之前那些巫妖和巫师的影响,所以凯恩对这个人的打扮有些反感。他的目光跳过了这个老人,很快便发现了目标。
凯拉朋.杰泽二世.诺比亚厄斯现在不过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现在脸上还带有一丝年轻的名人特有的骄傲,站在那位穿着深红色旧袍子老人的身后,有些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只黄绿蓝三色相间的长尾鹦鹉落在他的左肩上,不时地抖动着尾巴,同它的主人一样,带着些傲慢的神色。
凯恩知道凯拉朋.杰泽二世.诺比亚厄斯这个人是因为他是努里比埃曾经的准孙女婿,在努里比埃家里学习的日子里,他和凯拉朋见过不少面。也许是因为凯恩是努里比埃的徒弟,所以凯拉朋对凯恩还算客气。不过后来辛泽娜发生了一些事情,凯拉朋便从辛泽娜消失了,而他的那位名义上的师侄(实际上却是姐姐)却被逼着嫁给新上任的城主。努里比埃便带着一门弟子在凯拉朋旧部势力的帮助下逃离了辛泽娜。
从某一方面来说,凯恩对凯拉朋还是心存感激的。后来回忆起来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也觉得好奇:像凯拉朋这样的天才召唤师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消失的?
而现在,凯拉朋.杰泽二世.诺比亚厄斯本人就站在凯恩的面前,带着他失踪前一贯的精英式的傲慢和自信。当然,凯恩现在不可能冲上前去,莫明其妙地问他这样那样的问题。更何况,现在身后有着更加让他头疼的麻烦。
在凯恩晃神的时候,格奈乌斯早就跟对方讲述了他们的“经历”。被几个人和兽围着的那两个法师老头依旧有些怀疑,深红色袍子的老法师——听声音就是最开始问他们的那个人——转过身来问安吉拉道:“小姐,不知道你受惊没有?”他的声音带着平静的安抚性,如果不是那件深红色法袍显示着他明确的火系法师的身份,凯恩都怀疑他是水系的法师。安吉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来看了看旁边的格奈乌斯,神色茫然,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了声:“我没有事……只是我的同伴、我的同伴……”接着,她张了张嘴,似乎是害怕把下一个词说出来一样。
一旁的凯拉朋听了安吉拉的声音轻轻地“咦”了声。安吉拉像是被这声音惊了一般回过了神,她努力地看着面前的人,然后轻声地急促地叫了起来:“诺比亚厄斯家的,是你?”凯拉朋眯着眼睛,伸了伸脖子,凯恩感觉他是在努力地看着安吉拉这个人,而且他的这副样子感觉摆明了他就是个近视眼。凯拉朋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旁边的人有些急了,一个光头的持斧武士问道:“怎么了,诺比亚厄斯少当家,你认识这个女、女士吗?”
安吉拉这时也有些急了,连忙上前一步——这惊得对方的两个人赶紧摆出防御的姿式,指着自己的脸说:“是我啊,安吉拉!”凯拉朋歪了歪头,他肩膀上的那只大鹦鹉突然叫出了声:“安吉拉,暴力女,安吉拉?爱努比尼,总是暗恋我的暴力女。”凯拉朋听了鹦鹉的话,这才恍然大悟,说:“原来是爱努比尼家的小姐啊,我说怪不得那么眼熟。”安吉拉撇了眼那只鹦鹉,舒了口气,整个人感觉像突然抽掉脊梁骨一样弯了下来。
穿黄袍的那位老法师开口问道:“凯拉朋,你认识她?”凯朋拉点了点头,说:“老师,她是爱努比尼家的旁支。”那个老法师冷哼了一声。凯拉朋也没多解释,闭上了嘴,又摆出一副精英的模样。安吉拉本来想要再说些什么,但面前这位老法师的态度表明了他并不喜欢爱努比尼家族,她也不想自讨没趣,依旧走回了顾文炎的身边,扶着他。
反而是凯恩觉得声音耳熟的那个老法师说:“小姐,你是从河那边进来的?”
安吉拉的神色有些黯然,但还是点了点头,趁着对方还没发问的时候,她看了看身后,急忙说:“诺比亚厄斯家的,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河那边有着怪兽!是黑巫师们召唤出来的,已经死了好多人了!”
安吉拉这句话里包含着一个被禁忌的词,这个词让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起来。刚刚那个持斧的武士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冲着安吉拉道:“你这是找借口逃脱罪责吧。拿这个去哄小孩尿床还行!”安吉拉大力地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地说:“刚刚那些怪兽还在后面追着我们。之前不是在密林里面有人失踪吗?那些吃人的怪兽没有死完啊,它们还在密林那里徘徊!”她的这句话在空荡荡的地下遗迹里回荡着,有种空灵的感觉。站在那里的男人们都被这句话弄得脸色更加难看起来,连凯拉朋都不禁紧抿双唇。
“你说的可是真的?”红袍老法师伸出魔法杖来,指了指安吉拉,说,“你可知道如果你在撒谎,给外界造成慌乱的话最轻也是要被流放的。即便是爱努比尼家也保不了你。”爱吉拉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身后的遗迹大半部分被黑暗吞没,什么也看不到,似乎什么也没有,又似乎藏着什么,虽然这个时候她已经听不到那些怪兽的嘶吼声,但这种诡异的安静却更让她难受。她回过头,对着那群人努力地点点头,说:“我说的全是真的。”
“好,我就信你。”老法师将脸上的斗篷拉了下去,将他那张凯恩异常熟悉的脸暴露出来,继续说,“那就请你们带我们到那里看一看。”
凯恩看到这个老法师的真面目的时候,瞳孔不禁收缩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掩饰了他的震惊和喜悦。
真是好久不见啊,我的师父“努里比埃”。
顾文炎似乎感觉到凯恩在颤抖,他似乎以为凯恩是在害怕,于是轻轻地拍了拍凯恩的背部,像是在安慰人一样。凯恩抬起头,对着顾文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然后用口型对他说:“我没事的。”顾文炎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格奈乌斯在一旁有些害怕和苦恼地说:“各位大师啊,千万别走回头路,我们能逃出来都是靠好几个同伴的牺牲哪。我、我死也不想回去……”边说着,他边想去拉另一个剑士的衣角,但却被对方狠狠地拍开了。这时,凯恩有些怯懦的声音响了起来:“先生们,我朋友的腿断了,能不能让他休息下呢?”
努里比埃这时候才注意到另外两个人——之前被其他人挡住了,他以为这两个孩子并没有受什么伤,可现在看起来,这两个孩子和自已的孙女差不多大,两个人都瘦得像木棍一样,大点的那个拖丰条腿好像是断了,小的那个虽然没受重伤但看起来身体虚弱极了。他有些心疼这两个孩子,再加上安吉拉——虽然他不喜欢爱努比尼,但她也是个孩子——他不能不管。努里比埃叹了口气,转过身对身后的那名守卫者说:“你把这三个孩子送到守地里去,好好医治顾看。”这名守卫迟疑了下,努里比埃用魔法杖在地上顿了顿,这名用黑衣裹身的白发守卫才将拳放于心口行礼应诺。他走到凯恩三个人的面前,用平淡的声调说:“跟我来。”
这个人和弗莱尔有些相似,这让凯恩对这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守卫有了丝丝好感。安吉拉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格奈乌斯,似乎想反对这个决定。但是格奈乌斯却说:“安吉拉,好好照顾他们两个。我陪这位法师下去看看。别担心,都这么久了它们都没追上来,看来这个遗迹是受到保护的。”安吉拉神色有些复杂地又看了看他,再看了看凯拉朋。而与此同时,另一名银甲的剑士在黄袍法师的授意下接替了安吉拉和凯恩的工作,将顾文炎背了起来。最后三个人在两个守卫无声的催促下向遗迹上层走去。
有了他人的帮助,凯恩和安吉拉的行动就要快得多了。而那名守卫看样子是在担心着自己主人的安危,在前面迈着大步走着,一副恨不得飞到守地然后又飞回主人身边的样子。凯恩和安吉拉都不得不半跑半走的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凯恩终于停止了爬楼的行为。他们进入了一个空旷的大厅,冷风从不知在哪里的裂缝中吹进来,“呜呜”作响,像幽灵哭泣似的。凯恩知道他们应该是到了地面了。而在大厅的另一端,凯恩看到了暖色的光芒。
守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