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耕耘,一日不绝。
“终于可以休息了!”看着自己手上红肿的茧巴,赢子婴感叹道。
农间的活路细碎又繁琐,而且不能丝毫马虎。犁地只是最初的过程,后面还有钉沟、牵行、细锄等一系列耗时日久工程。这些活都不是复杂的东西,考验的是人的耐力和细心。
荒地只不过才开出两块,按照裴老二的意思,不开出十块八块的是决不罢休。有着赢子婴这样的免费劳力不压榨,裴老二才不管什么苦不苦累不累。
十日来累的像条狗,回家后耳朵还要饱受裴老二话语的摧残,赢子婴过的是非一般痛苦的日子。有时候晚上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根本就没做梦过,似乎他忘记了自己那尊贵的秦王身份,忘记了复国的梦想。
裴老二对他调教的这条牛,额!是人感觉调教得非常成功,这条人如今不闹不吵,看来也是习惯了。
晚上早早睡下,赢子婴美美的想着终于可以睡个懒觉了。次日寅时,裴老二学的那嘈杂的鸡鸣之声又准时响起。
赢子婴红着眼从床上一跃而起,反身就准备去拔剑。手摸了空,赢子婴神情一愣,突然间有点出神。裴老二坐在门槛上用手抠着他的脚丫,头也不回的说道:“起来!快没米了,今天我得进山去弄点山味回来换米。你将装米的布袋搭上,先去酒馆将米赊回来。”
赢子婴心中茫然的“哦”了一声,穿衣套鞋子下床。裴老二撇头回来瞅了他一眼,突然嘴角一嘶:哎呀!抠到脚丫间的嫩肉了!
裴老二龇牙咧嘴的起身,到牛棚里牵出了老牛,将破车整理好,他好整以暇的跳到车上,对着脚刚跨出房门的赢子婴说道:“将牛牵好,我先上车躺会!啊哈!真困啊!还得睡个回笼觉。你小心点走路,别太颠簸了。吵醒我,你今天就没饭吃了!”
赢子婴对于裴老二这种以吃饭来威胁他的方式早已经习以为常,这是裴老二常挂在嘴边,每天都要说上几遍的两句话之一,还有一句话是:“滴水之恩当泉水涌来,——救命的恩情呐!”
总而言之,在赢子婴心中这人卑鄙无耻下流肮脏龌龊,小肚鸡肠没事找事、婆婆妈妈欺软怕硬、话痨财迷吝啬,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周扒皮!
赢子婴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此奇葩,如果不是思及他毕竟救过自己的性命,要不然早就把他宰了!虽然相处不过十多天,但这人身上的坏习惯臭毛病足以堆成几大箩筐,一身的缺点足以让赢子婴将这人看低了又看低。
他如今非常怀疑,按照裴老二的性格,当时怎么会好心救下自己?像他这种人,应该是先扒光自己身上的钱财,然后管自己的死活直接丢进山涧才是!赢子婴对他太了解了,怎么看他也不像那种同情心泛滥的好人啊!
考虑不出结果,赢子婴便不做多想,先将牛绳子牵好,回头叮嘱裴老二道:“坐稳了啊!”
回过头这么一瞥,裴老二如今的动作又让他有一种想抽他的冲动:他此时半躺在破车上,睡梦中已经不忘挖鼻孔。赢子婴明明记得,他才用那只手,那根手指抠过脚底板。
想着他手指间的异味,赢子婴就有一种想做呕的干净。他冷着脸不愿再去看这家伙一样眼,牵着牛朝着高坪县的道走去。
足足走了四个时辰,等薄雾散开过后,人拉牛车在赶到了十里铺里。
这个城外的小集市如今已经纷纷攘攘的有不少人。卖牲口的、卖材的、倒馊水的、卖身的都聚集在市场间。
走到市集边上,赢子婴将睡得正香的裴老二摇醒。裴老二揉着睡眼,咕哝道:“到了啊!”
他从车上爬下,打着哈欠对赢子婴说道:“你先等着,看好牛车,我先去赊米!”
赢子婴默默的点点头,裴老二不管他。他瞅见了竖排第三列第八间棚子,那间棚子帘布微开,里面似乎有什么动静。裴老二在手间哈了哈气,佝偻着腰将手一搓,掂量着自己兜里的钱币,便屁颠屁颠的朝着那方向去了。
赢子婴百般无聊的站在牛车旁,一会瞅着一会瞅那。裴老二的去去便回让他呆站在这足足两个时辰了,到现在还没见到人影。
来往的人很多,想赢子婴这种傻呆站着的人也不是没有,所以也没人管他。比如他前面那个灰衣女子,估计呆站着的时间也不比他短。
赢子婴站得烦了,便盯着那个跟他一样呆站的女子看。那女子身材不高,大约在赢子婴肩膀的位置,身穿着灰布窄袖长裙,头上插着一根木簪,散落的头发直至腰间,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此时正红着眼不停的拭泪。
赢子婴瞅两眼就没看了,他见过的美女无数,这种平常女子一般他都懒得看的。正打着哈欠,那灰衣女子便抽动着肩膀,插着眼泪朝着赢子婴这方向走来。女子小步的走着,走到赢子婴身旁的时候突然愣了愣,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睛带着一种稀奇惊讶的神色看着赢子婴。
赢子婴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正想开口询问,那女子便掩口惊呀的说道:“咦!你竟然没死?”
赢子婴感觉这女子真奇怪,哪有不认识的就质问别人死没死的!还做出一副对自己没死就惊讶的样子,我活着难道很奇怪吗?
脑子里这么想着,赢子婴便迟疑的开口道:“你是?”
“那天雨里!你不记得拉?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没想到你还活着。”女子一脸认真的说道。
“那天雨里?”赢子婴想了想,突然间想起那次无语言比的冷,那灰色的天灰色影。那应该,是个雨天吧?
“是你救了我?”赢子婴迟疑的问道。
“不!不是的!”女子摇头否认道,她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四柱草棚,说道:“我看见你躺在冰水里,以为你病倒了,所以把你扶到了那边的草棚里的。”
“原来是你!”赢子婴想起了,那天那个灰色的影子,不就是自己面前这位?
没想到,救过自己的不仅仅是裴老二。赢子婴心中想着,便抱拳朝女子说道:“救命之恩,在下铭记在心。不知姑娘姓名?劳烦告之!”
灰衣女子惊惶摇头道:“不,不是的。你别谢我,我没救你,也救不了你。你能醒来,也是你自己命大的缘故,与我可没多大的关系。”
赢子婴苦笑道:“人情冷暖,一试便知。那时候我病躺在雨中,所过之处想必有很多人看见,但唯独只有姑娘你一人伸出缓手。这难道不是救我?”
“你别多想,也不是你想的那样。”灰衣女子捏着衣角,小声的说道:“可能,可能他们都急着避雨,没看见你罢!我打着雨伞的,不担心被雨淋湿。”
赢子婴微微一笑,心中明白,既然这女的这么讲,他也不与她继续分辨了。只是继续问道:“在下姓张,名紫英。不知道姑娘你的姓名是?”
“我叫什么不重要,如今能看见你活着我就很高兴了。就这样吧!”灰衣女子摇了摇头,再一次拒绝告诉赢子婴她的名字。
她用着那种梨花带雨的笑颜朝着赢子婴道别,转身几步便混进了人群,眨眼消失不见。
赢子婴本还想问她为什么哭泣,但这女子已经走了,他也只好按下疑问。摇摇头,赢子婴觉得来人方长,这女子显然就住在这个集市里,早晚能再见的。
走了灰衣姑娘,赢子婴又等了半天,他终于等得有些着急了!心中思量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正准备有所行动的时候,突然市集里传出一阵鸡飞狗跳,接着有马蹄声响起。
一行数十骑飞快的从集市中奔过,这些人在马上朝两旁大吼道:“匈奴犯境,各家小心!若知军情,立即上报郡县!”
赢子婴心中一惊,目光死死盯住这些骑士,这些骑士身上穿着的不是黑色的玄甲,而是红色的袍甲。红色袍甲,是刘邦的军队。
刘邦,什么时候来了陇西?
匈奴,什么时候犯境?
赢子婴蓦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心中涌出一股悲凉。莫非,这一切再也与我无关?
心中正百感交集,裴老二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他看起来精神抖擞,死鱼眼上下一打量,骂道:“才走一会就哭丧着脸,这么大的人了还怕我将你丢在这?收起你的脸,跟老子上山去!他娘的,该死酒馆老板实在太抠门,不过想让他赊点米都不干!”
赢子婴脸一僵,冷冷瞅着裴老二,口中说道:“匈奴犯境,你不害怕?”
裴老二混不在乎的摆手道:“还以为什么大事!这破事也值得摆脸?放心,匈奴是打不到我们这来的。高坪县穷,打这也没意思,这些匈奴人为的还不是想抢些财物?这地没东西让他们抢,他们看都不会看一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