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行礼,无方呵呵一笑:“不必客气,众位师弟先落座吧。”说着,他却是转身走到神位之前,在案侧香盒中取出三只细烟放在香烛上点燃。青烟淡淡,无方持烟向神位恭敬三拜。看其动作娴熟,也不知这百年来相同的事做过多少次。
烟气轻飘,无方的视线落在神位中的灵牌之上。这些灵牌每一个都代表着曾经流云谷内的佼佼者,每一个都曾名动天下,以至于他们的事迹至今还在流传。一股无言的庄严之意岿然不动,无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同处中央的两个灵牌上,上书“流云祖师秦承九之灵位”“流云十七任掌门赵明宇之灵位”。千年铁木朱红题字,望之竟有几分触目惊心之意。
无方眼睑微垂,抬手轻轻擦拭了一下不染尘土的案台,手臂停了一下又深深看了一眼赵明宇的灵位,继而默默的收回手臂,转身走来。
程临渊见这仙风道骨的道人缓缓走来,心中一紧,不自主的向云万舟的方向看了一下。只见云万舟站在郑东流身后目不斜视,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做了个手势。程临渊一愣,尚未领会其中的意思,只听前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你就是林荫庄的程临渊?”抬首看去,无方正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程临渊忽觉浑身上下似有清风拂过,正茫然无措时想到云万舟那个手势,连忙道:“是,见过真人,”说着便欲依着那个手势跪下。
郑东流眉头一挑。只见无方呵呵一笑道:“不必如此,你只管将你在山中见到的事悉数道来,贫道定会为你做主的。”说着抬手一挥力道涌去,凌空托住程临渊的双膝。
云万舟嘴角微扬,显然对这结果了然于胸,但此时望向程临渊的目光之中同样多了些好奇之意。这数日以来,他虽然从未问过程临渊在山中经历了什么,以及为何会被孟秋从山中带出来,但就目下而言此事事关魔教,莫说他一人,就算是整个流云一派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当下,场中所有身怀绝世修为的人都将目光转向了那个貌不惊人的少年身上。
程临渊暗自捏了捏拳头,凝神之时缓缓开口,将那一天的事一一道来。其中对于两颗青冥石的来历与多年前的往事都没有隐瞒。只是有关那老道的事自己也不太清楚,包括那血石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派之物,所以还是悄悄地隐去了这一部分。
话语轻轻地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中回荡,程临渊没有丝毫的停顿,哪怕是说到吕四等人身亡那一段时,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
云万舟抬头望去,见那少年慢慢说着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可是一想到那句“杀我该杀的人”心中就会莫名的为之触动。原来,有些心伤是看不出来的吗?
“直到我醒来时,已经是在高陵城的一间客栈里了。还请各位真人为我林荫庄百姓做主!”说着,程临渊一咬牙缓缓跪了下去,俯首不动。无方与其余四人显然都再细细回想着刚才听到的东西,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云万舟嘴角微微一动,欲言又止。
郑东流感受到身后弟子的异样,深深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程临渊,咳嗽了一声道:“掌门师兄,这…”无方闻言从沉思中惊醒,看着前方跪伏的少年叹息一声道:“孩子,你先起来,我还有些事要问你。”程临渊身子一震,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无方摇头苦笑道:“贫道答应你就是了,此事无论如何我流云谷也不会置身事外,更何况…”
与郑东流对坐的那严肃道人闻言眉头一皱,开口说道:“师兄,此事是不是再要从长计议一下?毕竟魔教诸派早遁世多年,就算是三钧宫插手也只是一派而已能又有多大危害?”无方叹息一声:“风河师弟,你太乐观了。听我问完这孩子,你再好想想。”
说着,他转头对程临渊道:“孩子,你再不起来有些情况我问不清楚,怎么为你做主呢?”程临渊肩头动了动,继而慢慢站起身子,只见他眼睛微红,因紧咬牙关额头已是可见青筋。
无方看在眼里停了一会,未几慢慢说道:“我且问你,你口中说的那个黑衣人身旁有一个被称作是‘血魅’的妖物?”
心头想起那数次危及自身性命的妖物,程临渊不禁有些后怕,于是他咬牙道:“对,它全身血红色,好几次差点杀了我。但最后还是死在那两颗石头下。”手腕处,似是有一道淡淡暖意传来。程临渊昨天便已经发现自己的手腕上莫名地缠着一道青色丝带,他很清楚这不是他的东西,只是每当触碰丝带这时心中都会有几分安定之意,于是也不去多想什么,更没有要扔掉的意思。于是他悄悄地将右手负到身后,继续等待着问话。
无方淡淡地扫了一眼他的右手,没有道破只是点点头:“嗯。那你可知道那两颗青冥石最后去了哪里?”“没有的,后来当一道光柱出现后我就昏了过去,并不知其去向。”
无方听后并不意外,良久他嗯了一声,继而笑道:“没想到你倒是有几分机缘,这青冥石竟会护你周全。也罢,此事我大致知道了,我会派人去调查的,并且尽力寻找你爷爷的踪迹,护住那林荫庄。你放心便是。”程临渊闻言狠狠点头道:“是,多谢真人!”无方摆了摆手呵呵一笑,忽然他心头一动道:“那你今后有何打算,回云州吗?”
程临渊闻言一愣,偷偷向云万舟那边看了一眼,见其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心中一急脱口而出:“启禀真人,我想拜师学艺!还望真人准允!”场中四位首座中三位都是略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唯独郑东流翻了个白眼低低地哼了一声。
云万舟此时往前走了一步,朗声道:“启禀掌门师伯,在入山前弟子擅自做主让他走的是登云阶,并且他却是是凭一己之力得见山门的。”郑东流此时古怪地看着自己这得意弟子,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无方倒是呵呵一笑似是意料之中,摆摆手道:“不错不错,凭这一点已足以如我流云门墙。不知在座那位师弟愿意收他为徒啊?”除郑东流外三位首座皆是面面相觑,再确定这位掌门没有说错之后,不约而同的收敛心神一言不发。场中顿时一片尴尬。
云万舟张了张嘴,转过头看了眼郑东流,一脸愕然,很不解自己这师傅无动于衷。其余几人都看到这一幕,纷纷将目光转到的郑东流脸上。半晌,许是被众人看的不耐烦了,郑东流站起身来无奈道:“掌门师兄,我看他和我这不成器的徒弟颇有几分眼缘,就和我一起回松当涧吧,让他拜到某个师弟门下就可以了。”
这话听着虽有几分嫌弃的意味,但好歹这事就算这么定了。于是无方抚掌笑道:“好好,如何你也听见了。去了之后行个拜师礼,你也就算是我流云的弟子了,日后定要勤加修炼不可辱没我流云门庭,你可明白?”程临渊闻言连连点头道:“是!弟子明白!”
“哼!”郑东流一言不发地坐回座位。只听无方道:“万舟啊,你先带这小师弟会松当涧四处看看吧,我们这还有些事要商议。”云万舟此时亦是颇为高兴,拱手道:“是,弟子遵命。”说罢,带着激动不已的程临渊转身走出大殿。
看着二人的身影慢慢消失,无方面上笑容也慢慢退去。未几,他慢慢开口道:“此子方才所说的话,你们怎么看?”沉默片刻后,风河下手出的有雪崖首座,同时也是在座唯一一个没有出家的张怀远说道:“我看此话可信,毕竟有些事编不出来。只是…”说着他看了一眼无方,见其没有阻拦便继续道:“只是师兄将其放置在郑兄门下,是不是不太妥?他的身世来历是否真的一清二白?”
无方并无不快之色,点了点头道:“不错。不过数日前我那弟子孟秋又派了一人回来,明确的表示此子身世确实清白,没有什么问题。并且话里有几分将其留住的意思,所以我才作此决定的。倒是师弟你思虑甚周,为兄甚为宽心啊!”
李怀远呵呵一笑:“师兄过誉了,倒是孟师侄行事滴水不漏,我倒是有几分羡慕师兄有这么个好徒弟啊。”提到孟秋,无方似乎也是颇为满意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只见对面的郑东流嘿嘿笑了几下,不阴不阳道:“李师兄这话就不对了吧,你门下那几位弟子不也很不错?我看着也是很羡慕啊。”李怀远眉头一挑想了想,面露笑意道:“哪有,郑兄太客气了。我这弟子再多,也没有一个能向云师侄一般修到剑心通明的道心啊!”郑东流眉头一皱,正欲反驳。只听无方摆了摆手道:“大家都是同门,何必这么较真呢。”
郑东流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无方面上笑意渐散,带着几分凝重之意道:“剩下的事,诸位师弟该知道了。这程临渊话中所说的黑衣人是什么来历,相比诸位应该有了几分猜测吧?”
四人似是有默契一般一言不发。无方看了一圈,点了点头道:“看来诸位是想到一块去了。不错,正是魔教的伏鬼、伐尸二术。”场中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无云峰首座明心真人带着几分疑惑道:“可是山月堂不是在六百年前就没落了吗,难道还有传人?”
“不错!”其余三人同时附声。但作为流云谷掌门,无方知道的隐秘自然更多,只见他大有深意地笑了一下,慢慢道:“可是你们不记得六百年前获利最大的是谁了吗?不是我们正道三派,也不是三钧宫,而是九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