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棺木在七日后下葬,其间陆观澜再也没见过陆经竹,春香来禀报说二小姐身子不适,撑不住夜里守灵,陆观澜也只是笑笑。
出殡那日,陆家属眷都来送行。宋月梅那两个儿子去他国远游未能赶回来,宋月梅在堂前拿着帕子掩面拭泪,陆秉言一副哀戚过度的模样,对着母亲棺木凄然地喊着“芸安”。
外祖终究因为年迈来不了京,于是,送母亲走的这日,能为母亲真心落泪的除了她这个亲生女儿,就只有从蜀中跟来的那群嬷嬷丫头。
几日未见的陆经竹也来了,还是那样的楚楚动人,好似天生一张柔弱不能自理的脸,只要她一哭,旁人皆会觉得怜惜。
陆经竹的确哭得很伤心,那依依不舍地样子好似她才是大夫人所出。
将这些人的面目看在眼底,陆观澜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淡然。前世母亲走得多孤独,因为道士的一番话草草下葬,连陆家主母的体面也未曾有。
“启殡!”
陆观澜望着棺木缓缓被抬起,闭了闭目。若母亲也有来世,望再不做陆家儿媳。至于母亲今生在陆家所受的委屈,就由她这个女儿来讨回公道。
大夫人安葬过后,大家相安无事地过了半月。
其间陆观澜日日让小菊去取莲子羹,那巧儿也日日半道截胡。
阿梨担心宋月梅会发现,也不知她意欲何为。
她未曾解释,只道放心,那巧儿不会告诉她家主子这东西的来历,只当是自己邀功,她们如此也算全了巧儿的一片忠心。
阿梨更加疑惑,觉得小姐如今心性难以揣摩,想着莫非是夫人病故,小姐这才性情大变?方又觉得心疼。
瞧着阿梨一脸忧心的模样,陆观澜眼神里多了这些时日未曾有过的温柔。她还记得阿梨是跟着母亲从蜀中过来的,年长她八岁,自她出生便伴其左右。前世母亲过世后,坐上大夫人位置的宋月梅便以阿梨年岁已大无法服饰小姐为由,将阿梨发卖了出去,同她扯谎说给阿梨找了户好人家,若非从丫鬟们的闲聊里听见,她还不知道,阿梨是被卖去做妾,嫁的是城郊的张员外,是被当家主母活活打死的。
想到这,她温声道:“阿梨,你想嫁人吗?”
阿梨闻言一愣,随即跪下,眼里有了泪光,“小姐若是觉得阿梨办事不力,教训阿梨便是,阿梨自小跟着大夫人来府中,又陪着小姐长大,如今阿梨身边只有小姐,求小姐不要撵阿梨走。”
她蓦地一笑,伸手扶起阿梨,“谁说要撵你走,不过是怕你厌倦了这府中的日子,该是出去寻一门好亲事了,”这一世有她在,定然不会让阿梨落得那样下场。
阿梨抬袖抹了抹泪,声音有些哽咽,“小姐在哪儿阿梨便在哪儿,只求小姐莫要嫌弃阿梨。”
怎么会呢。陆观澜望着阿梨,今生她要做的事太多,只怕有一日无法顾及身边人。毕竟这一世她不是善人,做的也都是恶事,越是亲近之人,越容易露出破绽,也越容易受牵连。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陆观澜算着上一世自己发病的日子,让阿梨时不时假装不慎透露她身子不适。
上一世发病的日子一到,陆观澜便连夜让阿梨为她在脸上和胳膊化满了红疹。阿梨不明就里,只知照办。
直到第二日清晨,陆观澜房中传出一声惊叫,惊来了院里不少人。就见阿梨从房中跑了出来,忙招呼了两个丫头进去。
紧接着就见小菊跑了出来,神色慌张地就要往外赶。平日里只打扫屋外院子的芳儿见了,忙迎上前来询问。
小菊急得狠来,脱口道:“小姐不知怎的,脸上全是疹子,得快些将大夫请来,你快别耽搁了,”说完,便提着裙摆慌慌张张地跑了。
芳儿四下环顾见大家都进去服侍小姐无人注意自己,便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扔下扫帚偷溜了。这时候廊檐阴影处走出一个身影,望着芳儿溜走的背影,转头回了屋里禀报。
与此同时,陆经竹院里也闹的鸡飞狗跳,又是摔又是砸,把院里的丫头嬷嬷吓得不轻。
陆秉言刚从朝中回来,就闻听家中两个女儿出了事,听见是陆观澜和陆经竹,本想先去看看嫡女,想起那日陆观澜的眼神,还是先去了墨园。
这时候宋月梅已经在了,丫鬟妈妈们也都围着陆经竹床边转悠,陆秉言刚踏进门,就听见宋月梅的哭声。
陆秉言眉头一皱,进了内屋,刚想开口问究竟怎么回事,就见陆经竹掀开帷帐,满脸红疹眼中含泪地望着自己。
“这——这究竟怎么回事,你们是如何服侍的二小姐!”陆秉言惊讶之余回过神来,忍不住喝斥。
宋月梅一副慈悲模样,边拭泪边边道:“不怪婢子们,要怪就怪妾身,是妾身没能照顾好经竹。”
见爱妾如此可怜,陆秉言也不好再发怒,只道大夫何时来。话音刚落,请来的大夫就到了。
这边桃园却迟迟不见小菊回来。阿梨不免有些担忧,“莫不是那丫头半路被人拦住了?”
陆观澜对镜自顾,瞧着镜中满脸疹子的自己,忍不住发笑,道:“墨园那边给瞧自会来咱们这儿。”
阿梨这才恍然,之前小姐让小菊去取莲子羹,又让自己引来巧儿,原是早知这其中古怪,只是不知小姐是如何得知这莲子羹食用后会有这等症状。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院子外才传来小菊的通报声。阿梨放下帷幔,将大夫迎入内屋。
隔着帷幔,陆观澜伸出一只手,搭在大夫准备的垫子上。前世她脸上起了红疹,身子却无症状,所以不需装什么头疼脑热,只是不知这大夫能否瞧出她无病。
那大夫诊治一番后告知她只是食物相克所致,近来好好修养按时服药便是。
食物相克?她笑了笑,这么说,宋月梅还请了位假大夫,提前对好的词,照着说便是,倒也不管她是否真病。
陆观澜在帷幔内轻咳一声,“阿梨送送大夫。”阿梨颔首便带着大夫离去。
送走大夫,阿梨回到房中合上门。“给这庸医几吊钱真觉着亏了。”
陆观澜掀开帷幔笑道:“若非庸医,我装病岂不是被看出来了?”
“那小姐若是真病了呢?”阿梨嗔怪。
是啊,若是真病了呢。前世她不就真病了,宋月梅却找来这样的大夫医治,其心之毒足以可见。
一直到用晚膳,陆秉言始终没来瞧陆观澜一眼。陆观澜不以为意,上一世陆秉言也没来瞧她,她后来才知晓是被宋月梅给留住了。这样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娘亲如此,她实在不懂。
这么假装日日服药,又去了半个月,陆观澜面上的疹子依旧没好。
这日,陆观澜刚梳洗完,就见阿梨端着药进来,遣退身边人,对她附耳道:“芳儿又跑出去了。”
她点头,“让她好好报信吧,否则宋月梅不会放心。”
阿梨不解,“可是小姐是何时猜到咱们院中有内鬼的。”
何时?上一世就知道了。只是上一世的芳儿是她近身丫鬟,若非芳儿,又怎能在她当了皇后之后将陆经竹“引荐”给了成野呢。
从前她恨过,她恨陆经竹背着她同成野暗度陈仓,恨自己太蠢没能早些发觉。如今却是不恨了,反倒觉得这对男女很合适。
上一世陆经竹用尽手段爬上龙床,这一世她便亲手送她去,只是,那是不是龙床就难说了。
霓轩阁内宋月梅听芳儿禀报了陆观澜今日的一言一行,摆手让人回去了。春香近到身旁,“看来这法子是有用的。”
宋月梅一双染了蔻丹的柔荑捧起一盒药膏,脸上露出得意又狠戾的笑,“去,明日让经竹给她这位姐姐送去。”
春香接过,颔首转身便去了墨园。
陆观澜没想到的是,真正食用了那碗莲子羹的陆经竹却是没事。见陆经竹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陆观澜心头一震。
那莲子羹没问题?不对,若是没问题,宋月梅不会找个假大夫来医治她,可若有问题,陆经竹为何会没事。她能肯定那莲子羹中添了东西,却对陆经竹的安然无恙一时不解。
见她愣神,陆经竹又行了个礼,双目清澈地望着她,“姐姐?”
她回过神,放下手中碗筷,看着陆经竹人畜无害的眼神,面色平和语气也没有厌恶,“早知二妹妹要来,就不这么早用膳了。”换做以前她自是说不出如此话来,这样假意熟络实则虚伪的话,放在这一世她说得却很顺口。
陆经竹笑了笑,回头冲萍儿使了个颜色,身边的大丫鬟萍儿忙递上一个翡翠盒子。陆经竹接过,递到她面前,“前些日子我脸上也起了红疹,便是小娘请人特制了这药膏给抹好的。”
陆观澜并未拒绝,让一旁的阿梨接过了,“多谢二妹妹,二妹妹可用过膳?要不一起用一些?”
陆经竹忙摆手推辞,说还要回去学琴看书。她也没拦着,待人一走,便同阿梨道:“明日找个时辰出趟门,寻个可靠的医馆查查里头有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