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刚要出口的诘问生生咽了下去,又瞧席中宾众都朝此处看来,便扭头看向皇后,“皇后,你以为如何?”
皇后见陆观澜还有话说,自然是愿意。
便朝着太后颔首道:“臣妾觉着,还是听陆大小姐一言。”
太后点点头。
毕竟今日是皇后做的宴,好歹还是得看皇后的意思,也该给皇后脸面才是。
见太后点头,皇后回头朝陆观澜看去,“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陆观澜笑了笑,瞥了眼跪在一旁的陆经竹,转眼道:“我家庶妹见识浅薄,惊扰了太后和皇后娘娘,民女在此替她赔罪。”
说着,陆观澜朝着太后皇后施了一礼。
陆经竹将陆观澜的话听在耳里,只觉“庶妹”二字格外刺耳。
太后闻言抬眉道:“不知,陆大小姐此话怎讲?”
陆观澜笑道:“回禀太后娘娘,民女手艺粗陋,绣功也不佳,这才让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看岔了。”
说着,陆观澜上前,到了太后跟前,屈膝道:“太后娘娘且看,这上头的图样虽是八尾,可民女所绣的,是鸾。”
此话一出,陆经竹更是猛地抬起头。
太后眉头一蹙,又将那长衫仔细瞧了瞧。
的确,凤凰有冠,而鸾无冠。陆观澜绣的这件长衫上头,的确是无冠的鸾。
皇后之所用的凤凰便是九尾,八尾凤凰,那是给皇贵妃的。
陆观澜若是绣的八尾凤凰,那便是侮辱皇后,可如今瞧着绣的并非凤凰,便是陆观澜没那个意思,也就不必治她不敬之罪了。
陆经竹实在没想到,怎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忽生变卦,便是格外不甘心。
索性道:“可是姐姐,却是不知,您绣这鸾又是何意?”
都知这皇后用的图样乃是凤凰,陆观澜却绣了鸾的图样,她倒是要看看,陆观澜如何自圆其说。
陆观澜见陆经竹还不死心,便扭头看向陆经竹,“我的傻庶妹,你可知,这自古以来,鸾凤和鸣,虽说,皇后娘娘的规制是凤凰,可凤凰乃是一对,凤乃雄,凰乃雌,这凤凰,也比喻着陛下和皇后。”
随即,又转头朝着皇后微微颔首,“民女便是想着,鸾,即为吉祥,鸾凤和鸣,便也是象征着陛下与皇后娘娘,民女这才绣鸾,而并非凤凰。可鸾却只有八尾,绣不得九尾。又因民女针线粗陋,这才叫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看了笑话。”
陆观澜一番说辞极为妥帖,倒听得太后高兴几分。
太后便最是希望这皇帝皇后鸾凤和鸣的,便是瞧着陆观澜送来的这件长衫,越瞧越喜欢。
李尽在男宾席上瞧了许久,虽听不清上座在说什么,可见着太后和姑母脸上又露出笑容,便知陆观澜这回又化险为夷了。
成墨也静静注视着一切,方才瞧着太后怒容,便想起身上前,却见母妃在上座朝自己摇头,便只得生生止了这念头。
这会子见上座又是一片欢声笑语,便知陆观澜无碍了。
成野离得近,在一旁看得最是分明。
不知为何,方才看陆二小姐献舞,还觉着惊艳万分,如今倒觉着,这个陆二小姐,实在蠢笨。
陆家二小姐这样的心思,他这样出身不好的皇子最是能明白。
若说一开始还能理解这陆家二小姐的心思,理解陆家二小姐所为。
如今倒觉着,这空有美貌的蠢货,于他毫无作用。
他忽然想起云熹宫内母妃同他说的话,想起母妃说,这个陆家大小姐聪慧异常,于他将来之事大有助益。
这会儿一看,果真如此。
“好,甚好,陆家大小姐这份心,皇后,你可要收好了,”太后展颜,扭头对着皇后也是满心欢喜,更对眼前这个小丫头也高看了几分。
今日云熹宫出事,太后也遣人打探了一番,听闻这个陆观澜本事了得,如今一看,的确是当得起陈老夫人一句赞赏。
皇后也是一脸笑容,“是,臣妾记下了。”
陆观澜朝着二人行礼,随即转头回了座上。
经过陆经竹身旁时,低声道:“还不回去,跪在这儿做什么,丢人现眼的还不够吗?”
陆经竹死死盯着陆观澜,见着陆观澜越发得意的模样,更是气得咬牙。
陆观澜此时已然坐回位子上,瞧着陆经竹还跪着不动,便对阿梨道:“阿梨,许是二小姐跪得久了,腿有些麻,你快去将她扶起来吧。”
阿梨闻言颔首,就要上前去将陆经竹扶起来。
陆经竹却兀自站起身来,朝着陆观澜屈膝,“多谢大姐姐关怀,妹妹自己能起来。”
成野在一旁见着这番情形,只是笑了笑,转头回了男宾席。
陆经竹见着成野已走,又见太后皇后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便知再不能自讨没趣儿,也转身回了席间。
一到席上,就听陆莲青道:“不知二姐姐在上头怎的了,这又是跪又是拜的。”
陆莲华忙在一旁扯了扯陆莲青衣角,示意陆莲青少说两句。
陆经竹却是不语,只是目光紧紧看着陆观澜。
方才陆观澜一口一个庶妹的,她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总有一天,她要让陆观澜没脸活在这个世上,让陆观澜生不如死!
陆莲青瞧着陆经竹一脸咬碎银牙的模样,轻轻笑了笑。
天色渐暗,太后便说要回宫歇息。
见着太后起身,众人便立刻跪下恭送。
待太后一走,皇后便道:“时辰也不早了,诸位请随本宫前往正殿用晚膳吧。”
说着,皇后也起身。
一旁的岳嬷嬷忙上前搀扶,却听皇后扭头对陆观澜道:“观澜,你来陪着本宫。”
陆观澜起身,笑着行礼,“是,皇后娘娘。”
贤妃跟在一旁,瞧着皇后对陆观澜如此喜欢,不禁一笑。
皇后膝下无子,若是真心喜欢陆观澜,把陆观澜当作女儿也是好的。
夜宴设在正殿,皇后让陆观澜在近旁的位子上坐下。
众人见了,直羡慕这陆家嫡小姐能得皇后眷顾,却又可惜这陆大小姐是个破了相的。
如此破相之人,怕是入不了天家了。
夜宴开席,众人推杯换盏,殿中觥筹交错。
陆观澜见着皇后同贤妃喝了几杯有些晕醉,便起身冲着道:“皇后娘娘,民女不胜酒力,想先出去透透气。”
皇后笑着摆手,“是吧,小心着些,别走远了迷了路。”
说着,便想让岳嬷嬷跟着同去。
陆观澜瞧出了皇后的意思,忙道:“娘娘不必担忧,有阿梨跟着民女便好,民女出去散散酒气便回。”
皇后闻言点点头,便笑着摆手让陆观澜退下了。
陆观澜一出正殿,便径直往崇华门而去。
正殿夜宴是男女混席,她方才瞧见李尽早早便出了正殿,便知李尽早已在崇华门等候。
果然,一到崇华门口,便瞧见李尽已经支开了守卫,身边还跟着张三枝。
“你来了,”李尽见着陆观澜来了,脸上尽是笑意。
陆观澜点头,随即回头对阿梨吩咐,“你在宫里等着我,”说罢,便看向李尽,“带我去。”
李尽点头,也扭头吩咐张三枝,“你在崇华门好好守着,若是有巡防的路过,就说今日是我让你守的崇华门。”
张三枝瞧着自家将军为了这陆大小姐真是什么都敢做,便叹了口气,道:“行了,您快带着陆大小姐早去早回吧,免得到时候事情被人发觉了,看你俩还怎么说得清。”
李尽瞪了张三枝一眼,便对陆观澜道:“走吧。”
陆观澜还有些放心不下阿梨,转头又道:“阿梨,你千万小心。”
阿梨也有些担心自家小姐,却不愿小姐因自己分心,忙点头,“小姐只管放心去便是,奴婢会好好等着小姐回来。”
张三枝瞧着这俩人没个完的,便打岔:“我说陆大小姐,您可快着点儿吧,阿梨姑娘这有俺呢,您就甭担心了。”
说着张三枝赶忙冲着李尽使眼色。
李尽不语,伸手一拉陆观澜的手,便之奔宫外。
宫门外头,站着一匹马。
李尽将陆观澜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随即道:“因来去不敢耽搁,便只得骑马而去,不好备马车了。”
陆观澜自然无暇顾及这些,只是点头道:“劳烦李将军了。”
一路疾行,便到了西城门的一处僻静小巷。
李尽在巷口处停下马,又将陆观澜从马背上扶了下来,“这巷子里头,有处废宅,人······就在里头。”
陆观澜神色淡然,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朝着巷子里走去。
李尽忙拉住陆观澜,“等等!”
说着,李尽一手掏出怀里的火折子,“这里头这样黑,你怎的就不看路。”
陆观澜有些愣愣的,依旧不语。
李尽叹了口气,点燃了火折子,拉着陆观澜朝里走去。
陆观澜只是安静地任由李尽拉着,心中却忽然生出一股怯意。
其实,母亲之死,她已经知道地差不多了。
一半是她猜测,而另一半,则是从一个人口中得知。
如今她要见的,是害死母亲的其中之一,也是唯一的人证。
当日她得知实情时,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将人杀了的冲动,却是不知,今日还能否控制得住。
这时,她忽然觉着手掌被握紧了几分。
就听身旁李尽道:“别怕,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