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后,懿年殿
“殿下!”早已候在朱门之外的兮月眼见箫钰疾步而来,忙端端施下一礼。
箫钰一双深遽的冷眸凝了凝身前穿了一袭青玉蓝色曲裾的纤瘦女子,皓齿紧了紧,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陡然转身大步走入殿中。
“母后早晨的话是什么意思?”脚步顿于被一道珠帘分割成两半的里殿外间,箫钰几乎是刚站定便向帘子里侧那道隐约的身影道。
他的语气果然不好,一身宝蓝色宫装显得格外高贵的女人鼻下冷冷嗤了一口,徐徐转身揭开帘子走了出来。
“没想到殿下那么在乎她,事到如今,本宫竟是悔了……”说话间,女人脸上一片黯然,只话中语气低沉,似是夹带了一种淡淡的哀伤。
然而,后宫相处多年,箫钰又焉能不知这向来高高在上的女人最真实的性情?她口中竟也会出现“悔”这个字眼?!
黑曜石般的鹰眸微眯了眯,箫钰直觑向那虽已年至三十五却依旧风姿卓然的女人:“母后直说吧,与儿臣不必拐弯抹角!”
着齐胸襦裙,挽着高高发髻的女人并未急着作答,而是一步一步的靠近箫钰身旁,抬起手中云萝手绢,她正欲触上箫钰的肩。
从容退了一步,箫钰显然在闪躲:“母后让朕见的可是雨岸?”
万潋意探空了一手自然有些尴尬,但那也只是短暂到不及十分之一瞬:“是,”说着她擦着箫钰的肩又向前迈出几步,接着说道:“不过本宫不得不告知殿下,殿下来迟了,皇后她已于今晨猝死孟花阁……”
万潋意口中这不冷不热的一句传入箫钰耳中宛如天空乍响的一道旱天雷,他连连摇起了头:“不,绝不可能!您在骗朕……”
瞧着箫钰深拧着的眉宇和那微微抽动着的脸肌,万潋意心下不由一叹。
“钰儿,母后何曾说过一句虚话?!皇后她与殿下缘浅福薄,并非是殿下对她怜爱不够,殿下…”
“够了!!”终于听不下去的箫钰手握成拳,一把甩开的万潋意向自己伸来的手冷然喝道。“呵…儿臣知道母后对雨岸存有偏见,您刚才说的每一字,朕都不会相信!”
说完这句,箫钰宽大云袖赫然于空中划成一张扇面,迈着起步子便欲走。
呵……真是个痴人!万潋意斜过眸有些鄙夷的朝箫钰背影瞥了一眼:“殿下不是不信,只是不愿去信吧!此事若非已然发生,母后又何必似这般自打巴掌?!此刻皇后的遗体就停放在孟花阁,殿下不信可亲自前去证实。只是皇后她身染疟疾而故,殿下还是不要靠得太近!”
箫钰终究还是没有办法置若罔闻的离去,脚步再次顿住时万潋意的这番话简直是在剜着他的心。
“雨岸……雨岸……”
口中不自觉的重复着,箫钰终于承受不住,顿顿的长身一倾,他几乎是夺门而出的往孟花阁疾走而去。
“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疟疾是会传染的!”
“是啊殿下,云凉求您不要进去!”
刚至孟花阁,一脸急促与不安的箫钰此刻脑际已布满颗颗晶莹的汗粒,积得大了便纷纷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滑下,使原本清俊高贵的一张脸显得尤其狼狈不堪,像极了一块蒙了尘垢的白玉。
散着骇人冷厉幽光的一对鹰目俯瞰着拦在门前的乌压压一群奴才婢女,箫钰几乎是狂吼出声:“让开,挡朕者死!”
然而他这句对寻常宫婢奴才自然适用,对上云凉这么个犟丫头却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在门前众人纷纷退下之后,仅剩下的云凉双臂紧紧的拖住箫钰一腿,口中劝言分外坚定:“殿下,皇后娘娘她已经殁了,您这又是何苦呢?”
“滚开!”冷绝两字劈头而来,下一瞬,试图拖住箫钰的云凉被箫钰极狠力的一脚踢中腹部,直从长廊之上滚落到长廊之下。
“殿…”
“噗……”
一口殷红的液体吐出,滚至一棵琼花树干下的云凉身上旋即传来一阵绞痛,痛的她不得不蜷曲着,紧抱起自己的伤痛处。
然而她似乎并不肯放弃,一双急切丝毫不亚于箫钰的圆大眸子仍是殷切的往廊上探看,忽见廊上立着的鹅黄衫女子亦是满眼的动容。
“莲袖,你快进去劝殿下出来,快!”
莲袖清水般的目光对了对云凉,并未开口,却果真听话的转身进了屋内。
当莲袖走进之时,早已被搬空的偌大内室里唯剩一张垂着落地白纱帐的雕花檀木榻,还有便是榻上那被月白色衾被遮掩了肩部以下、面容苍白得好似白纸般的女子,和此刻正屈身蹲于榻前,反反复复只含糊不清咬出“雨岸”二字的男子。
是谁说的?世间事,从来无常。
四日前,他为她铺下十里红妆,亲手将她迎进了自己的城墙。那时所愿,往后所想,不过都是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四日后,还没等来那曾相许的天荒地老,哪怕,只有一刻的天荒地老。那些关于相守的所有幻梦竟这般经不住人世摧残,脆弱得一朝间已湮灭风中……
箫钰纤长的修指一寸寸的抚上女子此刻静如死灰的脸,它凉了,是冷的。这是他箫钰此生所触最冷之物,这种冷简直要冰封住他的心脉。
“呵呵……呵呵……”
他笑了,仰天的笑了。可为什么这笑听起来就像是冰原之上雪山轰然崩塌时的模样?带出一种低低的、莫名的、久久散之不去的凄凉。
“殿下,您…节哀顺变!”远远立于箫钰七步之外,莲袖嗓音虽压得极低,却已明显哽咽。
话音落下许久,殿中却静得比之前还要更甚,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响动。莲袖心下有些慌乱,自己是不是不该开口?殿下他会不会因此…
然而,很快,殿中的死寂中终于传出一阵响动——
抬眸望时,莲袖只见脸色铁青,鹰眸中隐隐可见清波的箫钰已将榻上女子打横抱起,此刻正擦过自己的身子走了出去。她不由怔了:“他难道不知,那是副具带有疟疾的身体?他难道不知,她已经是个死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