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丞相在正厅候见……”安瑞祺连日来不眠不休,此时难得有片刻安寝,自己却因丞相的到来不得不扰其清静,头领心中不免愧疚。
“好……”安瑞祺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吃力支起身来。稍事歇息,热势非但没有些许减退,反倒越发厉害,四肢百骸像是被火烧般灼痛,却又昏昏沉沉的。想到接下来要应付丞相严词责问,安瑞祺但觉头痛欲裂。“去请神医……”进府后,安瑞祺低声对头领说了一句,头领听后当即疾步而去。
正厅里,丞相和安定国各坐一侧,神情严肃,相对无言。安瑞祺凝神屏息,缓步入内,两人见之立刻上前行礼,举止虽恭敬有加,可眉宇间却似有愠怒。安瑞祺早知此事避无可避,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他看了一眼正中空置的主位,一一回礼后便径直走到安定国的座位旁垂手站立。如此一来,他便不是王爷,而仅仅是一介虚心受教的晚辈。两人见他态度谦和,又屈尊给自己奉茶,心里怒火稍平,一前一后默默回座。
茶刚煮好,方一揭盖,氤氲协茶香兀自飘洒,弥漫一室。丞相隔着水雾盯着安瑞祺,冷冷地问道:“王爷而今手握十万大军兵权,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果然,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丞相掌握之中。安瑞祺浅浅一笑,倒也不恼,横竖自己已然如愿,何必再去计较那些细枝末节。“回相爷,晚辈奏请带兵镇守北境,皇上已准。”安瑞祺淡然回道。
安定国一听立刻皱起眉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责备。
丞相听后亦是一脸怒容,沉声斥道:“王爷坐拥护国公之权位,怎可置封地于不顾?”见安瑞祺笑而不语,丞相突然一怔,慢慢收紧双拳,厉声说道:“莫非王爷你……”
“相爷英明!蒙皇上圣恩,晚辈获赐北境三府,从此必当效仿孝子贤孙,承护国公家训,以平乱安邦为己任。”安瑞祺轻描淡写地说道。
朝廷有律,凡御赐属地,所征赋税半数归封王调度,余下上缴朝廷。王爷们皆觊觎江南三郡,除了贪图其安逸外,更是看重其赋税收入之不菲。挥霍享乐倒是其次,头等大事乃是稳住军心。需知他们麾下大军军饷皆由王爷府上支出,面对每月数以万计的军饷,入不敷出是常有的事,若想囤积金银财帛雄踞一方,只能另想开源节流之策。祈王舍江南而取北境,无疑是自断一臂,难道他当真无心皇位?又或是为打消皇上疑虑不惜孤注一掷?看着安瑞祺气定神闲的模样,丞相顿时否定了后一个念头。
未等丞相出言质问,安瑞祺便又开口向两人细细道出今日面圣经过,并屡屡明言暗示皇上是如何依仗安家军,如何依仗安大将军,着实让安定国气血翻腾,感激涕零。经历了那日朝堂上的变故,皇上明知自己与丞相交情匪浅,依旧愿意把自身安危付托于安家军手中,留安家军精锐在京中布防,并非不怕祈王和安家军里应外合,只是他对自己的信任更甚于疑虑罢了。这般深信,是何等圣恩?如若自己还存有二心,实在枉为人臣!可是,先帝遗命,护国公遗愿,又该如何?安定国低下头,咬紧牙关,苦思无果。
见安定国陷入两难之地,丞相心中五味陈杂。他恼安瑞祺辜负了先帝和护国公的一番苦心,怒安瑞祺没有把聪明才智用得其所。方才他所言,分明是想要动摇安大将军的决心!与此同时,他不禁开始犹豫,自己坚守了多年的信念是否正确。且不论安瑞祺有无治国之才,单看他那与世无争的淡泊性子,便不是为君者应有的风范。再者,皇上自继承大统以来,励精图治,一言一行皆无可诟病,虽非仁君,但堪当明君之名。这样看来,皇上相较于祈王,未必逊色多少,倘若先帝犹在,见了如今境况,或许会改变初衷亦未可知,毕竟,先帝从未有过责罚贬谪太子之举,由此可见,他对这位太子并无不满。只可惜,任凭他怎么揣度,他永远也无法知晓故人真正的心意了……战乱初息,风雨飘摇,江山满目疮痍,再经受不住丝毫的摧残,先有天灾后有战祸,百姓苦不堪言,再经受不起丝毫的动荡,为了扶持祈王登上皇位,发动战争,致使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当真值得?尤其是,这皇位,他根本不屑一顾!罢了罢了!天命不可违,既然他执意如此,便随他去吧……
想到这里,丞相揉了揉太阳穴,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叠锦帖,朝安瑞祺递去,落寞地说道:“老夫受人所托,给王爷送来几份请柬,请王爷过目。”
安瑞祺看出丞相似有撒手不管之意,压在心头的千斤巨石稍稍挪开了几分,嘴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他恭顺地走上前去,双手接过。待略略翻阅后,安瑞祺渐渐敛起笑意,目光变得幽深冰冷。
“几位朝中重臣意欲与王爷结姻,唯恐唐突,故托老夫代为转达,望王爷能到各府上做客,好顺道结识府上千金。”丞相喝了口茶,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王爷已到婚嫁之龄,北境苦寒贫瘠,举目无亲,王爷何不在临行前把自己的婚事定下来?莫要忘了,护国公一脉正统如今只剩王爷一人了!”
“丞相理应知道本王心中所想。”安瑞祺紧紧地攥着那叠锦帖,脸色越发苍白。
安瑞祺话音刚落,丞相便把茶杯重重地按在木几上,发出哐的一声。“那么,王爷打算为那女子再虚耗多少年光阴?”
安瑞祺轻笑一声,云淡风轻地回道:“相爷为亡妻守节三十余年,至今未再娶,本王愚钝,只怕不及相爷想得透彻。”
丞相听后拍案而起,怒道:“王爷!拙荆乃是老夫明媒正娶的妻子,与老夫有多年夫妻情分,岂是那女子所能相提并论!”
闻言,安瑞祺亦站起身来,眼神冷峻,语带锋芒,回道:“相爷怎知她对本王的情深义重不及结发妻子?怎知我俩不曾患难与共?”她眼中的我,不是隐忍的将军之子,不是英勇的少将军,不是肩负重任的王爷、护国公,而仅仅是我,一个名叫安瑞祺的人。在她面前,我无需掩饰,无需伪装,无需逞能,只因无论我如何不堪,她都绝不会嫌弃我,世上只有她一人,即便我失去了一切,她也会待我如初。相爷,安大将军,你们可知我为了尊贵的天家身份放弃了些什么?倘若你们知道了,兴许便不忍再为难我了……
察觉到安瑞祺撑在木几上的手微微颤抖,安定国以为他是过于激动,直至看到他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眼神涣散,面无血色,方知不妙,急忙伸手扶着他的肩背,催促他运功调息。
“相爷,你不知我是何等珍视她……”说完,安瑞祺眼前一黑,倏地晕厥过去。
“王爷!”
听到屋里传来丞相和安定国的惊叫声,头领拉着神医飞快冲了进来。
神医给安瑞祺号脉后,神色凝重,低声说道:“把王爷送回房。”
见状,三人心中一凉,却无一人敢开口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