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搞不懂(1 / 1)

“老和尚只有一间房。”

“让我待在后院就可以了。”

“那和尚帮你置张躺椅,前些日子人家搬过来的,椅脚断了几根,我修好了,扎实,不怕塌。”

莲起站在原地看着老和尚搬出一张木制的躺椅,躺椅是全实木所制,看起来就不轻,可老和尚却只用一手就把躺椅给提着走出来,而躺椅本身也不像老和尚说的只是断了几根椅脚,基本上椅脚断和中间的横杆都断的差不多,老和尚拿了不同颜色,不同品种的树干给补上了。

老和尚把躺椅置在屋檐下,莲起走过去提起躺椅说他想躺在松树下,老和尚按住莲起的手笑着说:“今天夜里会下雨,会淋湿。”

莲起皱着眉摇了摇头,“我不怕淋湿。”

老和尚点点头,松开了手,“你是不怕淋湿。”

到了子时果然下起雨来,雨势来的又凶又猛,彷彿如百万战马一起奔驰而来,雷声轰轰,地上万物在一瞬间全湿个透,包括仍坐在竹屋门前的傅敬尧。

虽然傅敬尧头上有屋檐,但雨实在下的太大,他被溅起的水花一点一点浸湿了,山里温度又低,这场雨下了一整夜,直到东方见白才停,而傅敬尧却在子时未过就病倒了。

当莲起回到竹屋时,看见的便是一身湿透,躺在门外昏迷不醒的傅敬尧,早先原下决定瞬时全都消之无踪,莲起扶起傅敬尧的时候,心中只有焦急。

“你怎么昏在这里?”

“你干嘛不进屋里?”

“你怎么会弄得全身湿?”

之前对自己说好不再理会傅敬尧,不吃傅敬尧备的东西,不看傅敬尧任何一个表情,不为傅敬尧再牵动任何心绪,全部都忘的一干二净,愣是对着一个病的没有任何意识的人一劲自言自语的发问。

把傅敬尧拖进了屋里,脱衣,擦身,穿衣服,放置到床上,盖上被子,莲起看到了傅敬尧的手落在被子外,把手放置到腹上,再把被子拉到下巴捂实了,莲起坐在床边,还是仍不住唠叨了一句。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有屋不进去躲雨,偏要在外头沾湿气。”

说完,平时傅敬尧唠叨不停的样子突然浮在眼前,莲起这才明白,原来傅敬尧不是个性太过婆妈,而是关心。

倚在床头,莲起仔细的看着傅敬尧的脸,是错觉吗?他竟然觉得傅敬尧其实长的跟段云生有些像,只是傅敬尧皮肤太黑,眼睛也不像段云生时时露着精明,所以才让人难以发现,可是,如今病着的傅敬尧脸看上去有几分苍白,这样一对照居然就跟前阵子濒临死亡的段云生有些相似。

一样是高而有肉的鼻子,一样有个有棱有角的下巴,深如刀刻的人中代表此人有坚强的意志,薄薄的唇是薄情之相,收回了目光,莲起走到矮榻旁,矮榻旁柜上的竹箫还在,但他却有好长一阵时间连碰都不曾碰,曾经,他一日不吹箫便觉得不习惯,如今看到箫,他却觉得陌生,就如同一隔十年再见段云生一样,看上去熟悉,感觉上却又异常陌生。

转头看向傅敬,莲起不得不去想,会不会有一天傅敬尧也会离去,就如同段云生一样?

转身走回床前,把手贴到傅敬尧的胸口上,傅敬尧身上仍发着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关系,心跳的有些快,莲起喜欢听心跳声,因为他没有心,他只有妖丹,人心,人心,说书先生说人心最难测,莲起觉得说书先生说的真对,不论是过去的段云生,还是现在的傅敬尧,莲起觉得自己从无法猜测到他们心底真正想的是什么。

大雨未停,风雨声潇潇淅淅,听久倒有点像老和尚唸经时敲的木鱼,两者一样是单调的频率,心慢慢静了下来,气愤已过,不甘已过,怨对已过,当心中只有平静的时候,思绪便清晰了起来。

莲起回想着有感知后的岁月,发现记忆最多,竟是始于遇见段云生后的这十四年来,段云生,傅敬尧,老和尚这三个人到底在他的世界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的前世是那故事中的蜂鸟精吗?

看着自己的手,莲起无法想像这只手化羽成翅的样子。

依老和尚故事所言,那蜂鸟精并没有喝下孟婆汤,蜂鸟精是让候爷未断的余情给救走,养在天池偷来的莲花里为之续命养魂,既不曾喝下孟婆汤,应记得所有的事情,可是,莲起听老和尚的故事已不下百次,脑子里从没有出现一个属于故事里的画面。

如果他与蜂鸟精和候爷的故事无关,那老和尚为何要不厌其烦的不停对他重复那个故事呢?他不相信老和尚真的只是单纯讲故事,但他又理不出个头,望着傅敬尧,转头看着柜上的箫,再想想段云生,段云生是余情吗?还是未断的贪欲呢?又或是什么都不是,只是单纯偶遇上的人?

那傅敬尧呢?

也是单纯遇上的吗?

佛说万事必有因,看了这么多佛经,莲起还是悟不透所谓的因缘。

第二天太阳从窗子斜照进屋时,傅敬尧就醒了,与昨日的不醒人事之状完全不同,今日傅敬尧只觉得头有点重,鼻子单边堵了,刚醒的他有点迷茫,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他用成拳的左手用力打了几下太阳穴,莲起在众人面前消失的画面跑了出来,所有的记忆像山洪一样涌回脑海,他张了口大叫一声“莲起。”

“做什么?喏,喝姜汤。”

莲起喝过段云生煮的姜汤,也喝过傅敬尧煮的姜汤,傅敬尧比段云生煮的好喝些,因为傅敬尧在里头加了桂花和黑糖,傅敬尧教过莲起,不过莲起没打算照着做,至少这次不照着做。

之前在吕四曲家里不好的记忆仍在,虽然经过与老和尚唸经那一遭已经淡了点,但他现在心烦,有太多他无法解开的谜团,让他心烦乱不堪,所以,他决定照傅敬尧给他的食谱加上三倍的姜,然后不加桂花也不加黑糖。

果然,傅敬尧第一口就没顺利咽下,一呕,嘴里的姜汤像喷泉,从床到地板再到对面的矮榻上无一幸免,傅敬尧惊讶的看着自己吐出去的姜汤,难以相信自己只是吐了一口,居然可以造成这种灾难,再低头看向手中让碗里那让他喉咙几乎着火的东西,烧灼的感觉让傅敬尧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抬头看到莲起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这是什么鬼东西?”一句话马上吞回肚子里,取而代之的是“喝完,我马上去擦地。”

傅敬尧讨好的笑着。

莲起点点头,笑容可掬。

傅敬尧憋住气一口气把碗里的姜茶的灌进嘴里,那惊人的烧灼感让他又忍不住呕了一下,捂紧了嘴,只有几滴从指缝里溢了出来,眼睛见到莲起瞇起的眼睛,连忙努力咽下,恶心感实在太逼人,傅敬尧奔到置茶壼的桌上一连喝了五杯才压下。

“能跑了,看来好的差不多了。”

莲起话一出,傅敬尧发现他的病好像真的好了,头不沉,鼻子也不堵了,发了一身汗,身子感觉也轻爽许多,手脚俐落不重,回头看向莲起,傅敬尧扬起招牌的憨笑,“好像真的好了,谢谢你啊莲起。”

“别抓。”

“什么?”

“我说你别再抓你的后脑勺,那里都秃一块没头发了。”

闻言傅尧马下缩手,他没想到莲起会发现,那一块秃好丑。

看着傅敬尧的呆样,莲起真的没办法把傅敬尧跟蜂鸟精故事的任何一个角色联想在一起,念一转,莲起觉得这样也好,傅敬尧就是偶遇到的一个人,没有前世的情感恩怨纠葛,此后只要单单纯纯计较当下就好。

“虽然日前你在吕四曲家对我无礼无义,但我还是可以把你头盖骨磨成护心镜戴身上,只要你以后别再像在吕四曲家那样误会我,我莲起从不说谎。”

傅敬尧抱着满怀歉意和苦楚看向莲起,他知道莲起说的实话,他也知道莲起搞不清那是怎么回事,虽说不知者无罪,但那个当下莲起的话是那样残忍,一字一字都重伤害着叶玉真和吕四曲的婚姻和未来,吕四曲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四曲哥,是明知道他在柳安树林里设陷阱却还是把他当兄弟的人,这教他如何眼睁睁看着吕四曲被伤害而不阻止?

“莲起,对不住,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只是有时候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看着傅敬尧充满歉意又有苦难言的样子,莲起觉得烦躁了起来,跟凡人相处真的太难了,他似乎怎么也学不会,明明他已经先低了头,但傅敬尧却还是不满意。

“你们凡人好多忌讳,好多规矩,好多约定成俗,好多不能做、不能说,我搞不懂。”

莲起脸上没了笑,傅敬尧的笑也没了,他放下杯子走到莲起身边道:“那以后我们就不下山了,这样就不再会有忌讳,不再会有规矩,不再会有什么约定成俗,不能的,不能说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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