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狂风跟吞人山突然而至的乌云一样,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风停后竹林里一遍狼藉,到处都是残叶,飞絮,烟尘,但走出竹林,却像踏入了另一个世界,果树林里小甲昨天发现的那朵小白花,仍然还在,开的正艳。
傅敬尧盯着那朵小白花看了好一会,才抬起头,小乙走了过去住握花茎向着傅敬尧,傅敬尧笑着对小乙摇了摇头,“莲起不喜欢被折下的花。”
傅敬尧话一出,小乙就松开了手,也不知道是已解人语,还是看到傅敬尧摇头才松手,傅敬尧牵着小甲和小乙走回竹林里,地上仍是残叶断枝遍布,莲起已经不在屋外,而是坐在屋内桌前,傅敬尧走近发现莲起正在写字,默的是圣严经内容,傅敬尧与小甲、小乙进门,莲起闻声未动,似是无所觉,只是专心默写经文。
傅敬尧见状又牵着小甲、小乙往外走,他知道莲起此刻心中一定是纷乱到不知如何是好,才会靠默写经文静心,此时让莲起一个人静一静是最好的选择,看着一地断叶残枝,傅敬尧心中那种惶惶然的感觉又上涌,吞人山上不是没有大风大雨过,但都不曾造成那么大的伤害,一刻钟前仍是翠绿繁茂的竹林,如今倒像是战败后的城池,残破不堪,看得傅敬尧害怕又不舍。
傅敬尧拿了竹扫帚扫起落叶残枝来,小甲和小乙直接用手帮着捡,一人两猴花不到半时辰的时间就收拾好了,只是这片竹林一看上去就是不同,再也无法恢复狂风乱作前那个绿意盎然的景象。
收拾完东西,傅敬尧低头看向一直跟在身边的小甲、小乙,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境所致,小甲、小乙的表情在傅敬尧看来也是一脸惶恐,勉强挤出一个笑,傅敬尧对小甲、小乙伸出手,“饿不饿?红薯都让风吹走了肯定是饿了吧?咱去摘果子吃。”
傅敬尧原意是想牵着小甲小、小乙走,可不想小甲却顺着他的手爬到他身上紧紧抱着,傅敬尧一惊,还来不及喊,小乙也跟着爬上来,两只猴一前一后,紧紧攀着他,把脸贴在他身上,像极了两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寻求依慰,如此傅敬尧也不舍把小甲、小乙赶下去,只是笑着拍了拍身前的小甲,又拍了拍背上的小乙,要牠们小心抓牢。
摘完果,傅敬尧猫着身往屋里探一下,见到莲起还在桌前默写经文,便没有踏进去,直接退了出来,带着猴子去洗手,洗果子,吃东西前要洗手的事是莲起教的,小甲,小乙一直没忘,以致于后来莲起让傅敬尧把小甲、小乙带回猴群时,猴群已经无法接纳牠们,当然,小甲、小乙被排斥的原因有很多,这只是其中一。
两猴洗完了手,还会拿布巾擦手,小乙擦完递给小甲,小甲擦干了手,把布巾又挂回原处,傅敬尧手脚快,已经洗好果子放在盘里,见小甲、小乙已经洗好手便喊着牠们过来吃。
傅敬尧在啃第四颗果子时,莲起才从屋里走了出来,莲起走出来的时候脸很苍白,虽然莲起的皮肤本来就白,但此时却苍白到有点令傅敬尧害怕,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山顶上的雷电,而这次的狂风更是直接发作在竹林里,要说巧合任是莲起或傅敬尧也是说不出口的。
“莲起,你脸色好苍白,你发现了什么吗?”
莲起向发话的傅敬尧看过去,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觉得恐怖,如果能知道要发现什么事,就能有所准备,就算全无胜算,至少心底有个底,至少不用如此惊慌害怕,却不知道要害怕什么。
“我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傅敬尧对莲起挤出个笑,把盘里洗好的苹果递到莲起手中,从吞人山雷电大作那日起,莲起愿意吃的东西就更少了,倒是这苹果从不曾拒绝。
“傅敬尧,我们要怎么办?”
莲起一脸惶惑,倒是傅敬尧突然笑开了脸,因为莲起那句“我们”。
“我们啊…饭照吃,果子照啃,觉照睡,若有天天真要收我了,你记得等我肉腐尽后去取我的头盖骨,打磨成护心镜戴身上,只要我魂魄未灭,不论如何我也会寻到你。”
傅敬尧颤着手,把自己的手覆在莲起的手上,见莲起未拒绝便笑开了脸,他已经二十了,就算他再怎么欺骗自己,也无法圆过那一次又一次湿了底裤的夜里,他是如何在梦里贪恋着莲起,傅敬尧觉得近日种种异象皆因他杀业太重而起,而他想在死前让莲起知道他的心意。
当晚傅敬尧帮莲起铺好被子,伺候着莲起躺下后并没有回到矮榻那里躺下,反而是坐在床边不动,莲起不明究里的看着傅敬尧,但见傅敬尧吞了几口口水后说:“莲起,我以后跟你睡一个床上可好?”
几乎是傅敬尧话一出,莲起就点了头,莲起一向喜欢傅敬尧的心跳声,那心跳声让他觉得安稳宁静,况且,如今他已经默许了让小甲、小乙留下,自是不会再让那两只猴子睡屋外,竹屋里只有矮榻跟床,自然是让猴子睡矮榻。
把身子往里移了移,才抬头,就见傅敬尧一脸笑的躺下来,傅敬尧睡的很靠外边,躺下后也是僵直的身体不敢乱动,但莲起却可以从那起伏甚遽的胸膛上感觉到傅敬尧的兴奋,有什么好兴奋的?莲起不解,这也不是傅敬尧第一次睡床,他不懂何以这次傅敬尧特别兴奋,事实上之前每年冬天他们都是一起睡的,而且那时傅敬尧总是拖拖拉拉,理由一堆,几次若不是他动了怒,傅敬尧大有要窝在矮榻熬过冬夜的态势,莲起不懂傅敬尧为什么态度又变了?也不懂他现在在兴奋什么?
在开心什么呢?
这个疑问伴着莲起进了梦乡,睡着前莲起发现自己又要睡着了,觉得有点疑惑,这三年他的睡眠时间竟是起来越长,几乎都要与傅敬尧一般了,可想着想着终不敌睡意。
这边莲起早早睡去,另一边傅敬尧却是兴奋的睡不着,一整夜脑子不禁乱乱想,心也碰碰的乱跳,他总是禁不住的想,莲起答应的那么快,是不是也有一些喜欢他呢?
“你可知欺君之罪是会诛连九族的?”
庙堂上段云生虽低头颔额,但嘴角那点笑意和兴奋之情却是掩不住的,“小民知道,小民愿以段家一百三十六口人性命起誓,定可使圣上身体康复如初。”
没有像段云生预想的那般,皇帝并没有马上封他为候,反倒大笑了起来,笑到最末急咳不止,身旁的太监连忙递上热茶水让皇帝止咳。
“康复如初?”颤着手撑起身子,在欲站直时又摊坐了回去,皇帝喘了一会,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在随伺太监的帮助下又站了起来,他走到段云生的跟前说:“你所谓的康复如初是能恢复到什么样子?能让朕恢复成三十岁前的样子吗?能让朕再骑马狩猎吗?”
如今的皇帝接下帝位时已经四十五,执掌江山十二年,他的身子一日比一日亏空的厉害,有太医说他是纵欲所致,他便减少临幸嫔妃的次数,有太医说他是肉食过盛,他便不再食肉,但他的身子还是一天差过一天,而他心底明白,这一次不过是因为年少时期父皇长年喂以毒药所致,可怜他是嫡子,却因为母亲不受父皇所爱竟遭如此毒手。
日日在他的饮食里投下微量毒药,令他身体僝弱,再鼓动群臣上奏废太子,这些他都一清二楚,但是明明知道饭里有毒,他却不能不吃,明明知道每次赐下的补药里有毒,他却不能不喝,他只能一边笑着喂自己吃毒,一边祈祷母亲和舅舅早日成功,终于母亲和舅舅成功了,可他的身体却是再也救治调养不回来,等到他登上大位那年,他甚至已经连骑马都不能。
“段云生,你若真能让朕有办法再骑马举弓狩猎,朕便如你的意,赐你世袭候王封号,万户封地,但若你不能,我就砍下你全家一百三十六口人头,悬吊于皇城上,以儆效尤。”
皇帝话完,段云生叩首谢皇恩浩荡,皇帝见段云生脸上只有势在必得之笑,毫无愁容,心也忍不住升起了希望,连亲生子都吃过的他还有什么没试过,每次都是升起了希望,又满心的失望,那一次次心境上的折磨甚至让他不想再试,但,这次看着段云生的脸,皇帝心里居然又升起了希望,他暗忖,段云生如果承诺成真,他也绝不食言,但如果段云生敢信口开河,他就要段云生尝到比他加乘百倍的折磨。
“来人,宣护国大将军,命其领五千兵马为段云生所用。”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段云生再次拜跪在地,同时,吞人山上出现了第三次异象。
“怎么会下雪了?”
傅敬尧顶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不解的看着手掌心里的雪,这都才九月,中秋还没到,怎么可能下雪呢?
“怎么可能下雪了?”
傅敬尧脸露疑惧看向小甲和小乙,可是小甲和小乙并没有回答,只是一脚一脚的往雪里踩,牠们也不懂,这时期怎么会下雪呢?而且雪来的又急又快,才不到一刻钟,竟已遍地白惨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