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傍晚五点,何式微家的厨房显得很热闹。()『*首*发』
“我把葱蒜辣椒切好了,你多放点油,等油热了去炝锅吧。”骆林围着围裙站在厨房最中央,一边从先前腌好的鱼肚子里掏出葱姜段,一边指挥着灶台旁何式微打下手。骆林妈则站在厨房另一端,在一堆刚买回来的蔬菜里面挑拣着,像是在考虑着小菜的菜色。
三两下给鱼肚上划好刀花再拍好生粉,骆林转过头去和母亲招呼:“恩妈你别拿香菜,何大哥不次辣个……”招呼好了发现这边何式微足足倒了半指深的油到锅里,还得伸手去拦:“哎!就算我说了多放点油,这也太过了……还有那些蒜什么的你等会儿放,这油明显没热呢……”
何式微看着骆林很自然地将平底锅接手,将多放的油匀到一旁的小碗里去,又润平了一次锅底。做完这些骆林将右手臂抬起来,将额头在上臂处蹭了蹭,抹去了渗出的汗迹:“你炝的时候多翻几次,没关系的……你笑什么?”
何式微把拳头抵在鼻子下面忍着笑:“‘则个’‘辣个’的,你这从方言切换到普通话的技巧很不错嘛。”
骆林完全不知道他的笑点在哪,只好看了他一眼说:“你还是看着你的锅去吧,等会炝好了记得把小料盛出来。”
何式微故意大幅度地点点头:“嗻。”
骆林无奈地把鱼重新拿起来翻了个面,抓了又一把生粉拍了上去。
……两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正和一个妈妈辈的妇人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这场景看起来本应有些不自然,几个当事人却像是很乐在其中。
这已经是骆林母子和何式微同住的第六天,而每天最热闹的时候就是中晚餐的饭点。两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大个子每每夹着一个不及他们肩膀的老太太,在厨房里一窝就是一两个小时。最终的产品里,四菜一汤是常态,多数时候还附带骆林亲手制作的小点心。今天何式微特地在去超市时留心了一下,根据买来的货品推测,甜点应该是手打的糯米丸子。
糯米丸子啊……虽然何式微本人不太喜欢吃甜点,但是手作的点心听起来还是很不错的。该炝锅的小料已经落到了油里,何式微一边希望骆林在丸子里少裹点糖,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锅铲。
“哎操。”
……在他不留心时,一滴热油正好溅在他的手背上。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将锅铲扔回锅里,甩了甩手。
“烫着了?”骆林闻声凑了过来,手上从旁拿来的一条毛巾:“我看看。”
何式微还没反应过来,骆林就把他的手拉了过去,来回用毛巾擦了擦,又认真检查了一遍有没有泛红的地方:“去冲一下水吧。”
骆林在低头查看时,睫毛也跟着垂下来。何式微不自觉地盯着那睫毛尾端的弧度看,一时没有动作。
“怎么了?”骆林看他站着发呆,表情带着点征询的味道。
“没……”何式微本想说“没什么”,却在出口前换成了一句长句:“……我就觉得你还是太高估我了,能不能派点更简单的活?这油锅看起来怪吓人的。”
“……”骆林沉默了一会儿:“你还是出去坐着吧,反正煎鱼弄起来也快。”
“嘿你这可就是小瞧人了啊!”
何式微被推出了厨房。
……
——你看,这样子的相处,习惯了之后其实也不怎么难。
何式微坐在沙发上,头向后仰着。他看着天花板,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再闭上。
……
人只要努力想做一件事情,都是做得到的。
现在的何式微不会再无缘无故地看向骆林,但也不会回避必要的视线交汇。他看起来和所有坦荡的直男一样,说话和动作都很直接,却对他人细微的表情缺乏了解。他完全地胜任了一个兄长的角色,体贴而热情,对于能够提供的帮助毫不吝啬,却没有在这份慷慨中显示出更多的深意。他同样没有刻意回避身体接触,偶尔在开心时还会一把搂过骆林的肩膀,但不会让二人间的气氛有任何滑向尴尬的可能。
就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最初,他在每天早上微笑着敲响骆林的门,邀请他到楼下跑步。两个人随便地聊着工作,或者是过去的往事和对未来的打算,是很轻松的交谈。
当然偶尔何式微也会觉得累。在他意识到之前,他的防线已然松了下来,再因此导致之前那样对着骆林发呆的状况。骆林自然会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然后问他一句“怎么了。”每次何式微的回答都会变化,但绝不会是“没事”“没什么”之类会让人想要继续深究的回话。
他成了一个完美的,不会让人多心的“朋友”。
……
“开饭了!”骆林捧着鱼盘走出餐厅,向何式微招呼。
“饿死我了——”
何式微背对着骆林回话,出口的尾音被拉长了,听上去很有些懒散感觉。
然而从正面看上去,他只是没什么表情地坐着,眼睛现在睁开了,正看着脚下的一块地面。
……
晚上。
“恩妈,明天我送你回去,不然不放心。”骆林站在客卧里,单膝跪在地上,是在帮母亲整理带来的衣物。
“我叫你三舅在火车站接去,你不要送。”骆林妈在一旁的小行李里翻找着什么,最后掏出个红布小包来。
“我都和何大哥说好了,他册(车)子借我,快得话,一天就好回来。”骆林把一小叠单衣折好,按母亲习惯的方式包在布包裹里。
“你也太麻烦人尬,那块册不好走,你又累,你让妈自己坐火册走嘛。”
“你不要讲了,我就跟你回一次,你听我一次好嘛。”骆林收拾好东西站起来,说话的声音好声好气,却明显带着坚持。
骆林妈看看他,到最后没说出反对的话,只是把手里的布包拿到骆林跟前,从红布里面掏出一根红绳来,上面吊着个小小的平安锁。
“你把这个带桑(上)。小究(小孩)在外面次好多苦,我当妈的,心里难受。”骆林妈把手绳上的活结打开些,想往骆林手上套。
“恩妈……”骆林看了看自家母亲,弯下腰来抱了抱因为佝偻而愈加显得矮小的母亲。
……
骆林和何式微从日本回来的第七天,骆林妈不好意思再在何式微的住处打扰下去,坚持要在这天回家。何式微大度地出借了自己的车,让骆林能够将人一直送到老家去。骆林当晚在老家待了一晚,隔天就又回来了。
“你可以待久一点的,不用这么着急。”何式微从骆林手里接过车钥匙。
“我还想早点上班呢,不然心里不踏实。”骆林对他笑。
“你这是逼得我都不能多休息几天啊,”何式微摇摇头,又转了话茬:“话说你妈好像有东西忘在我这里了,你收好了下次带回去吧。”
“什么东西?”这次回去母亲坚持要给何式微带几坛米酒,骆林现在蹲下去把连接坛子的口绳解开。
“这个,放我床上了。”何式微从一旁的餐桌上拿起一个红色的布包,往骆林的眼前递。
“放在床上明显是留给你的吧,你收着好了……”骆林本来都没想抬头,后来觉得那红色小包实在太眼熟,不由得愣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裤子口袋——他的手绳明明还在这里。
“真的假的?那我拆开来看一眼吧,太贵重的我就不收了。”何式微把布包打开,拎出一条和骆林身上那条一模一样的手绳来,“这是什么?要戴在身上的?”
“……平安锁。粗银雕出来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就收着吧。”骆林的手伸进口袋里,把自己的那条手绳往深处按了按。
何式微仔细看了看那根手绳,然后笑了:“我长这么大还没收过这种东西呢,那我就戴着吧。谢谢阿姨了啊。”
“嗯。”
……晚上再给母亲打电话的时候,她没等骆林问就开了口:
“当时听说你们那块地震,我急得呀,就去庙里求菩萨,买平安锁。你那个大哥我认得的,他当时赶过来给你录像,我就觉得他是个好小究。他们说你们两个都在那块,我就想也替他求一个吧。你看,这不也是顶用的,你们好好戴着,家里人也稍微安心一点……”
母亲絮絮叨叨地,又问:“你要是找不着房子,好不好就跟你那大哥住一起?不占人尬便宜,你也付他房租,多付点,就是有个人好照看……”
骆林打断他:“妈,没有这种事的。他怎么说也是老板,住在一起要被人说闲话的。”
“你又不是女女,有什么好说的。你问过他了,不行?”
骆林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转而说:“人家有女朋友要往家里带,多我一个又不方便。你不要说这个了嘛,我在找房子了。”
母亲稍微又劝了两句,后来看到骆林并不松口,只好不再提这个话题。
……打完电话了骆林从卧室往出走,何式微正在客厅看电视。骆林还想跟他打招呼说自己过几天找好了房子就搬出去,何式微却先开了口:
“我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说前半句话的时候眼睛还盯着电视,到后半句时眼神才转向了骆林。骆林还觉得何式微要生气,但是何式微一边的眉毛上挑,语气和眼神里都传达出一股调侃的味道。他见骆林一时不说话,便随意地耸了耸肩:
“不过你要是这么想要个嫂子,那我也好好考虑一下吧。”
说完了他看骆林没反应,就又目光转回到电视上。
骆林道了个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何式微没有看他,抬起手挥了挥,一副懒得听他解释,反正也没所谓的感觉。大概是觉得有些窘迫,骆林低着头站了一会儿,去了厨房。
何式微一直都盯着电视,没有转头。好半晌骆林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碗刚蒸出来的糯米丸子。
“我说的不对,你别生气。”骆林把碗在他旁边放下,说了这么一句,又慢慢走了。
何式微低头看了看那个小碗,等人走远了,抬手把丸子舀起来吃了。
……他不喜欢吃甜的,之前骆林在馅里包着的是红豆和芝麻,他实在吃不下太多。这回的馅咬破了,只有一股近似于无的清甜,让人觉得很舒服。
桂花和……很少量的黑糖吗。
何式微对着电视的屏幕,慢慢把碗放下。他有些木然的表情最终出现了裂缝,成了一个最最无奈的苦笑。
这是何式微,最后一次在骆林眼前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