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陈戒不知哪里形成的认知,听到这个词后总有一种负面情绪萦绕着自己。
他干笑一声说道:“您指望管理者用‘中庸’精神治理企业?那员工没多久不就都变成差不多主义和混日子精神了?”
陈国刚没想到熟读四书五经的陈戒竟会说出这种话来,有些不喜地回道:
“爸再跟你说一遍,治学最忌讳一知半解,谁告诉你中庸是差不多主义和混日子精神了?!”
“恰恰相反,这两种现象都是中庸精神极力反对的,有个成语叫过犹不及,你熟读《论语》应该知道啊。意思是事情做得过头,就跟做得不够一样,都是不合适的。”
“这个成语正好解释了中庸精神的精髓——恰到好处。但这需要艺术,对管理者的个人素质反而要求更高。只不过‘庸’这个字的情感色彩在现代发生了变化,带有贬义,所以听了不舒服罢了。”
接着陈国刚又解释道:
“还拿刚才的BP机为例,正因为厂家在质量方面过于追求极致,又要保证线路不老化、又要防水、又要汉显,所以在原料和设计上的成本投入过大,直接推高了售价,而实际能够接受这个价格的人非常少,最后当然倒闭了。”
“要是这位老板能够理解中庸精神,当初的设计策略完全不该如此,应该是需求、成本、质量还有营销统筹兼顾的。”
“而统筹兼顾又是东方文明的另一种世界观——整体观的体现。”
“孔夫子说‘吾道一以贯之’,中国哲学从来认为阴阳是一个整体,是一的一体两面,是不可分隔的。”
“就像一张纸的正面与反面或者一个杯子的里面与外面,你把纸的正面烧掉了,那背面也就自然消失了。你把杯子打碎了,外面损坏的同时里面也跟着破碎了。”
“所以中国哲学更加强调家庭观,强调集体主义,强调一切从大局出发。”
“而西方更关注个体,阴是阴,阳是阳,所以才更加强调个性,这是东西方文明的差异。至于哪种认知世界的方式更客观从两种文明的存续时间上就能看得出来。”
这也就是陈戒,如果陈国刚的儿子是别人,这么一大段哲学课早就睡着了……
陈戒听出来了,父亲之所以只分居不离婚,其实也是观念问题,只要不离婚家就还在,他在等母亲观念的转变。没办法,谁让吕国萍是个西式思维呢?
道理陈戒明白了,但他此时又产生了新的困惑:如果中国哲学这么厉害,为什么近代中国还要遭受如此之多的苦难呢?他知道陈国刚肯定有答案,但他今天已经被数落得够够的了,他不想再因为抛出这么个问题挨数落,所以忍着没问。
该解释的解释了,陈国刚书归正传:“刚才这些话说远了,咱们今天还是先就股票论股票,为父现在就给你讲讲怎么用整体观和物极必反的观念来做股票。哲学最终肯定是要指导行为的,否则不就成了空谈?”
说着话,陈国刚打开上证指数的走势图,借着一段上升行情说道:
“在一波健康的上升浪中,成交量往往是温和放大的,有成交量,就说明多头和空头都在参与其中。”
“但是这个时候多头占主导作用,空头占辅助作用,虽然唱的是对手戏,但只要力量对比不发生根本转换,行情就是可持续的。”
“此时表面上看空头在和多头做对,但没有空头的试探和打压,市场中的参与者又怎样确定行情是否健康呢?所以,如果把多头和空头当成一个整体去看,就能发现他们干的其实是一件事,就是制造这波上升浪。”
“但是随着成交量的放大,指数的走高,空头的力量正在逐渐积累,到了某一时刻,阴阳的力量就会由量变转为质变,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天量见天价。”
“这时多方的力量无论再怎么强,成交量无论再怎么放大,你会发现指数涨不动了,因为多出的成交量都是空头抛售产生的,此时空头已经占据主导作用,这时的行情就极易发生反转,也就是物极必反了。”
“一旦阴阳的力量发生根本性转变,后面一段行情就会由空头主导,行情开始进入下跌趋势,此时空头主导,多头辅助,多头的每次反扑只不过是确认前一次跌破关键点位的有效。一旦确认跌破有效,那下一轮下跌就又将开始。这个时候就进入了我问你的那八个字,多头不死,空头不灭。”
“随着指数一轮轮的下跌,成交量也在逐渐萎缩,这代表阴与阳的力量都在衰减。”
“等衰减到了极值,成交量萎缩到了极限,此时既没有人做多也没有人做空,又到了一个物极必反的拐点,只要来个稍微大点的利好,多头就可以用很少的成交量把指数打得飞起。”
“这时阴阳的力量又会再次发生逆转,多头再次占据主导,空头再次成为辅助,新的一轮上升行情便又要开始了。”
陈国刚喝了口水后继续说道: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爸之所以不给你讲指标,是因为那些指标没意义,你要真的能把成交量这个东西玩明白,就说明你对阴阳这套世界观基本掌握了,之后再配合上那些方法*论,去悟那个东西就事半功倍了。”
“所以爸之前才跟你说,你要想干这行,《易经》就是后面指导你的总纲领,你一定要学仔细了。”
……
陈戒躺在床上回味着陈国刚之前讲过的话,虽然道理听上去很简单,但是陈戒就是很难把这些观念武装到自己身上,他现在的身体就像一个装满炸药的反应炉,里面充满了激烈的对抗和碰撞。
多年来,陈戒接受的学校教育主要都是方法*论的教育,而这些方法*论的底层价值观其实都是西式的。
可是经过长谈,陈戒觉着陈国刚所说的中庸理论其实更为客观。
陈戒欣喜,因为陈国刚为他打开了另外一扇认识世界的窗户。
陈戒担忧,这种全新的认知角度是否会被外面铺天盖地的杂音重新掩盖。
想到“全新”二字,陈戒难免心生惭愧,这观念明明是老祖宗用了几千年的东西,可是到他这个已经将要16岁的少年手里,竟要当成全新观念去理解。
想到这里,陈戒不免一阵苦笑,他在心里打鼓:这颗新观念的种子能成功发芽吗?
陈戒自幼受父亲熏陶,骨子里已经传统的不能再传统,有时他甚至觉着自己的传统超越了宋元明清,回到了先秦时期。
虽然这些年他也同样接受了很多西式观念,可这两种观念在他的内心一直处于和平共处的状态,相安无事。但是父亲今晚的一席话把他逼到了一个死角,两种观念从未像今天一样针锋相对,甚至隐隐有种一决雌雄的味道。
陈戒的警觉告诉他这种味道有问题!
首先,随着陈国刚对陈戒教导的逐渐深入,现在的后者早已不再怀疑祖先在智慧方面的卓越成就,这一点陈戒发自内心感谢父亲。
虽然陈戒的秉性是一方面,但他也深深明白,正是父亲在自己还是一张白纸的时候就治学严谨,知行合一地教导他,才使他成为了今天的自己。
如果不是父亲身体力行,如果父亲只会夸夸其谈不求甚解,那陈戒在父亲的熏陶下难免也会心浮气躁,对待学问也就极易一知半解了。
因为陈戒的基础很扎实,所以他对祖先的智慧有信心。
可是另一方面,西方思维毕竟主导了近代思潮几百年,为人类进步做出了卓越贡献,虽然这里面存在着一些问题,但实事求是的讲,瑕不掩瑜吧?人家存在的价值和闪光点也是需要肯定的。
既然东西方文明各有所长,为什么一定要剑拔弩张,刀剑相向呢?陈戒极力安抚着内心两种极不稳定的思潮,他觉得如果“和”文化是正确的,那么两种文明一定能够和谐共处,一定会有一个恰到好处或者称其为“中庸”的契合点。
陈戒是个喜欢提纲挈领的人,喜欢到哪怕是去学校报到,也要先找教学大纲看一看,以便提前明确他三年学习的主次轻重。
现在的他并不关心两种文明如何在生活中落实和谐二字,他现在需要首先抽象出一个结论,一个概念,他要提练出这两种观念如何融合的总纲领。如果没有总纲,他今后的思想世界将会变得一片混乱,心都不定,还怎么治学呢?
想到这里,陈戒再次苦笑了起来,这个问题对自己来说是不是太难了点?想起高格立的那句“不是我已经15岁,而是我才15岁”时,陈戒哈哈大笑。
自己的年纪不过是个孩子,干嘛要去想这些烧脑的问题呢?算了,还是去做一些这个年纪该干的事情吧,可是现在手头上有什么事情能拿来做做呢?
要说陈戒真是想啥来啥,正无聊呢电话就响了,看到蒋达海三个字时,陈戒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