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早些时候就同家中说过了,怕家人久等,顾无忧便让一些丫鬟、婆子,又指了几个护卫护送其余马车先回国公府,再同家中说一声,等风雪停了,她再归家。
至于其他人便同她一道去寺中稍坐歇息。
或许是因为今日风雪太大的缘故,这座平日香火鼎盛的寺庙,今日却无什么香客的影子,只有几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僧人正在门前扫雪,瞧见他们这么大阵仗过来还都愣了一下。
白露撑着伞,率先上前,说明来意。
其中一名僧人便放下手中的扫帚,走到顾无忧的面前,行了个合十礼,“施主,请随小僧来吧。”
顾无忧点点头,进去的时候,她还仰头看了一眼那块用金漆点出“金台寺”三字的门匾,不知想到什么,嘴角还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白露瞧着稀奇,扶她进去的时候,问道:“小姐以前又没来过,怎么瞧着倒很”她回忆着顾无忧先前的目光和笑容,难得语调怪异的用了两个字,“怀念?”
“大概——”
顾无忧笑笑,“梦里来过吧。”
红霜噗嗤一声笑出声,她弯着眼睛,笑道:“小姐如今越来越爱说笑了。”
白露虽然未作多言,眼中却也带了些笑意,她也觉得小姐这回醒来和以往有些不大一样了,豁达不少,也通透不少这样的改变,虽然让她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开怀。
小姐从前把自己画地为牢,只知道跟着那位赵公子打转,闹得名声越来越坏。
如今她肯放下,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又看了一眼小姐,见她双眼明亮,全无往日愤懑的样子,她那颗悬着的心也是真的放下了。
僧人把顾无忧等人引到禅房,又上了热茶、糕点便退下了。
红霜走到一旁去替顾无忧烤被风雪浸湿的狐裘,白露便去帮她布置床铺,供她小憩,顾无忧素来娇气,便是出门在外也从来不委屈自己,所以她每回出行都得带不少东西。
除了床帐被褥,有时候就连喝茶、洗手的物件都要用自己的。
对此。
顾无忧并没有提出异议。
她从小衣食无忧,上辈子活了三十多年也只有在跟赵承佑和离后才失意过一段日子,后来嫁给李钦远,她的大将军虽然处处都要管教她,却也从来不会苛待她。
顶多在见她一样样铺陈摆设时,无奈说上一句“怎么就那么娇气?”
然后继续纵着她。
想到李钦远,支颐在榻上的顾无忧忍不住又露了个笑,她好期待啊,不知道现在的大将军会是什么样子?她半歪着脑袋,看着木头窗棂外的茫茫白雪,忍不住想着。
大将军那样的性子,即便年轻的时候也应该是恪守稳重的人吧。
窗外的风雪那样大。
可顾无忧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她那双杏儿眼弯成月牙似的样子,里面是藏也藏不住的熠熠光辉,她甚至都能想象出李钦远现在的样子了,一身青衣坐在书房里,看着那些她觉得晦涩难懂的书。
如果碰到难懂的地方,就会拢起眉心,继续往下思索,若是想通了,便会舒展眉心她这样想着,似乎都能看到年轻时的李钦远出现在她面前了。
嘴角一点点往上翘。
她的大将军一定是稳重知礼、温润端方的君子,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敬佩他!
顾无忧越想,就越想快些见到李钦远,她喜欢大将军,想要早些见到他,想要窝在他的怀里撒娇,想要亲亲他,抱抱他,看他无奈又宠溺的目光。
“小姐?”白露喊了她好几声,才听到顾无忧应,她有些无奈的给人递了擦手的热帕子,“您在想什么,我喊了您好几声了。”
“没什么。”
顾无忧摇摇头,没有多言,还是很开心的样子。
白露也就没再问,等替人卸了钗环,换了睡觉时的便衣,就哄人去睡了。大概是长途跋涉了半个月,这一觉,顾无忧睡得很舒服,等她醒来的时候,外头的风雪都停了。
她喊人进来伺候。
白露一边替人穿衣,一边同她说,“家中来了信,老夫人怕您一个人,特地喊了三少爷过来接您,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便能到了。”
顾无忧点点头,她看了一眼窗外,白茫茫的其实也瞧不见什么,只是没听到风声,便问,“雪停了?”
“是,您刚睡下没两刻就停了。”白露笑道。
“我去外头看看。”顾无忧也有些年没来了,这里的梅园算是一绝,她挺想去看看的,若是可以,她还想摘些梅花,做一个香囊,来日好送给大将军。
她现在的女红比以前精湛了不少,绝对不会再做出那副歪歪扭扭的样子,惹他笑话了。
“我陪小姐去!”红霜自告奋勇。
白露也没拦着她们,只是替顾无忧穿戴狐裘的时候,柔声叮嘱道:“雪虽然停了,但这天还冷着,您可别跟以前似的,又去树上拨雪玩。”
说完,又跟操不完心的老妈子似得叮嘱红霜,“你要照顾好小姐,别撺嗦小姐跟你一起闹腾。”
红霜笑嘻嘻的,“白露,你太铝耍匆院笏先20恪!彼低昃椭苯永乓伦暗锰宓墓宋抻峭馔啡ィ膊还税茁对诤笸匪档馈奥鹚ぷ拧薄
雪停后的天还是雾霾霾的一片,入目也全是白茫茫的样子。
树是白的,地是白的,屋檐也是白的,只有不远处高高耸立的佛塔才露出一点金光的样子。
“小姐,我们去哪呀?”红霜问她。
“去——”顾无忧望着一处地方,笑道:“看看梅花吧。”
“好嘞!”
此时。
另一处的禅房里。
烧着炭火的屋子跟暖春似地,一个穿着袈裟的老头盘腿坐在蒲团上,他是金台寺的住持,法号了无,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也没睁眼,等闻见一阵酒香才没好气地睁开眼,骂道:“兔崽子,你又去喝酒了?!”
来人一身白衣,凤眼,头发梳成高马尾的样子,正是年轻时的李钦远。
闻言。
李钦远脚步一顿。
他看着一脸怒容的老头,俊美无双的桃花面上浮现一个笑,“老头,你没睡啊?亏我还怕打扰你特地放轻了脚步。”他说完,大喇喇的直接往地上一趟,右脚架在左膝上,双手枕在脑后,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脚尖。
完全就是一副放浪不羁的样子。
了无看他这样就来气,偏偏这小子,说也不听,骂也没用,只能无奈道:“你这学堂都开学那么久了,你去过几次?家也不回,成天在我这待着,你是想出家不成?”
“出家不也挺好的?”李钦远闭着眼睛,扯着唇,满不在乎的笑道,“等我哪天混不下去了,就来你这讨口饭吃。”
“小七——”
李钦远一听这个称呼就知道老头又要开始说教了,他有些无奈的睁开眼,朝榻上的老头看去,“老头,你现在怎么也这么烦人了?”他说完直接撑着地站起身,往外走,“我还是去找如晦他们玩吧。”
“小七!”
“你就算再恨你的父亲,可难道,你连你祖母也不管了吗?”了无在他身后叹声道。
李钦远都快走到门口了,听到这话,脚步却停了下来,他的手放在门上,半响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往外走去。
了无看着他这幅样子,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李钦远十岁之后有大半时间都住在这金台寺,对这个寺庙的熟悉程度,恐怕就连寺中那些僧人都没法比,他熟门熟路的沿着长廊往外走。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就这样如无意识的鬼魅一般,随处游荡着。
许是觉得这样有些无聊。
李钦远转去厨房拿了一壶祭祀的清酒,然后直接挑了个殿宇比较高的佛堂翻身上去,下了一天的雪,琉璃瓦片上全是积雪,他随手一扫便直接靠着尖翘的檐角坐了下来。
雪虽然停了,但风还是有些大。
可他就像是没有知觉似的,任凭这风吹打着他的脸,他也只是半眯着眼,仰头饮酒。
“老头的酒,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难喝啊。”
李钦远笑笑,但还是仰着头继续饮着酒,等饮完一壶酒,他就闭上了眼睛。他一脚曲着,一脚往前伸,空着的那只手轻点砖瓦,直到底下传来一片笑声,他才醉眼惺忪的睁开眼。
“小姐,我们为什么要摘这么多梅花啊?家里也不是没有啊。”红霜疑惑道。
“不一样。”顾无忧笑着摇摇头,还是踮着脚尖去摘头顶的梅花,怕树杈上的积雪砸到自己,她戴着兜帽,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但仰头摘梅花的时候,还是能瞧见一双带着笑意的犹如星辉一般的眸子。
她天生怕冷。
此时却因为想给她的大将军做一个香囊,忍着冷意摘那树杈上的花苞。
“怎么就不一样了呀?不都是梅花吗?”红霜还是不明白,轻声嘀咕道,但她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去深思,小姐要做什么,她就陪着做什么,所以不等顾无忧回答,她也帮着摘起了梅花。
顾无忧看着她笑了笑,当然不一样了。
金台寺是她跟大将军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后来他们成婚,李钦远又牵着她的手故地重游,让她做个香囊给他,她自幼就不精女红,生怕他笑她,红着脸推拒。
可她的大将军,平日那样威严的一个人,那天却跟个小孩似的,同她撒娇。
她仰头看着头顶的梅花,眉眼弯弯,嘴角忍不住往上翘着。
“小姐,三少爷来了,咱们该走了。”
不远处传来白露的声音。
顾无忧看了一眼手帕上的梅花,掂量着是够了,便也笑着应了。
李钦远手撑着脑袋,偏着头,狭长的凤眼望着顾无忧远去的身影,他看着她艳丽的斗篷在这茫茫天地间化开一道多姿的色彩,看着她藏在兜帽下的脸满是纯粹的笑意。
他笑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眯着眼睡觉。
直到底下传来如晦的声音,他才睁开眼,探下身子,笑道:“怎么了?”
“小师叔,你又偷喝酒!”底下的小和尚鼓着脸,很不高兴。
李钦远笑着翻下身子站在如晦面前,弯下腰,拿手轻轻弹了下他的脑门,“错了,我这是借,老头的酒太难喝了,过几天我给佛祖送些好喝的来。”
如晦捂着额头,气呼呼的,“最后不还是到了你的肚子?”
“唔。”
李钦远想了想,好像是这样,也就没再多说,他把手里的酒壶扔给如晦,双手枕在脑后往前走,不知想到什么,侧过头问如晦,“刚才来得是哪户人家?”
“听说是定国公府的小姐,那个小姐好有钱,给咱们寺庙捐了好大一笔银子,长得也好看!”如晦跟在李钦远的身后,不停道。
顾家的?
李钦远见过顾迢也见过顾瑜,刚才那个人,却没见过。
想到顾家那个从小养在琅琊的嫡出小姐,听着如晦还在身后说着“人美心善”,人美倒是真的,心善想到傅显和他吐槽的那些事,他笑笑,有些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