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出徐先生的屋子,顾无忧轻轻松了口气。
她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候喊爹爹,虽然早就在心里打了无数次的腹稿,尤其每次看着父亲那双带着期盼和希冀的目光,她就想喊人,可嘴巴就像是被人下了哑药似的,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硬是怎么都说不出。
现在终于说出口了,倒是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
就是心跳得有些快。
砰砰砰的,震得耳朵都有些发麻,她有些忍不住,拿手轻轻拨了拨发痒的耳朵,余光就瞥见了正望着她的顾迢。
顾迢一身娇绿软裙,衣饰简单,这会正眉眼含笑的看着她。
顾家无论男女都生得一副好相貌,不过长得还是各有千秋的,像顾无忧,就像一朵凌空驾云的牡丹花,模样明艳,天生就带着凌驾于人的贵气,又像顾容,便是一身儒雅清俊的气质,纵然行商也被人称作雅商,便是顾九非,小小年纪也生得灵秀机敏。
而顾迢呢?
她既像这冬日里的傲雪寒梅,又像夏日里的水莲花。
清雅又孤傲。
她如今年有二十了,寻常人家的姑娘在这个年纪早该成亲生子了,偏偏她还孑然一身,待在这个鹿鸣书院教书育人,倒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因顾迢打娘胎里出来就带了病,身体较常人要羸弱许多。
刚出生的时候,大夫便说她活不了多久。
但这一年年下来,顾迢的身体虽然不算好,但总归也还活着。
其实若只是身体原因,便是她的身体再糟糕,想嫁人,国公府的门前无论何时都会排着长队等着娶她,可顾迢直言不愿拖累旁人,顾老夫人疼她,家里也就没人再议论她的事。
顾无忧前世二十四岁之前大多都待在琅琊,和自己这位堂姐并无什么往来,但也记得自己这位堂姐前世并未嫁人,在她还没回到京城的时候就仙逝了。
想到这。
她眼中不禁也浮现了几分怜惜。
顾迢看到了她眼中的怜惜,却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她向来是这样的人,旁人不说,她便不问,给予对方最大的尊重。这会也只是笑看着自己这位堂妹,柔声道:“蛮蛮刚回京城,我和你讲讲书院的情况吧。”
顾无忧来书院并不是想好好学习,她只是想寻个机会接近她的大将军。
不过听顾迢开口,也就点头应了。
顾迢便柔着嗓音,缓缓和她说道:“书院分男学和女学,我们现在走得这条长廊便通往平朔斋,也就是你日后要待的女学,这条长廊分叉处,再通过一扇月门便是男学。”
“男学又有两座,一处叫昌荣斋,是供寻常学子读书的地方,成绩好家境普通的便在这念书,另一处叫不置斋,是供京中世家子弟念书的地方。”
说完,她又侧头看顾无忧,笑笑,“你三哥以前便在这上学。”
顾无忧听懂了。
这书院的男学还分家境好坏,家境不好成绩优良的便在昌荣斋,至于家境好的便都在不置斋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她也没说什么。
顾迢便继续同她说,“女学这边的课程和男学不同,不过有三门课是一样的,礼射数,每年两次考核,都是合在一起考试的。”她也知道顾无忧是个什么秉性,怕她觉得难,便又柔声说道:“蛮蛮不必担心,虽然课程一样,但女学这边还是宽宥许多。”
“便是日后考得不好,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来上女学的都是世家名门出身,她们来这也不过是交际一些闺中密友,给自己提提身价,也不会真有人要跟那些真正考科举的论高低。
顾无忧却不是在想自己日后考核得好不好的事,她眨了眨眼,忍不住看向顾迢,犹豫半响,还是开口道:“二姐,我记得李家的七公子也是在这上学?”
顾迢闻言一怔,倒没像顾容似的,那么紧张。
反而抿唇笑道:“是啊,七郎也是在这上学,蛮蛮认识他?”
顾无忧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道:“他不是和傅显是好朋友吗?以前我听傅显提起过”这自然是她随口编的了。
她跟傅显是认识。
傅绛是傅显的嫡亲姑姑,以前傅显常来顾家,但她连顾九非都不喜欢,怎么可能会理会傅显?别说说话了,前世她都是在嫁给李钦远之后才知晓这两人是好朋友。
不过这个时候也只能这么回答了。
“先前我和三哥回来的时候,问起京中的事,三哥让我离他远些,我便想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这话说得其实破绽百出,但顾迢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笑着给她解惑了。
“坊间对七郎的评价并不好,你三哥也是怕你吃亏。”
“不过——”她停顿半响,才又继续说道:“七郎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他以前也是京中有名的儿郎啊,灵秀聪慧,文武全能,任谁见到他都是要夸赞的。”
顾迢说起这些,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顾无忧一听这话就想继续追问下去,但还不等她张口,身侧的顾迢就又换了个笑颜与她说,“好了,我们到了,你七妹就在里面,你日后若有什么不知道的便问她。”
想了下两人的关系,顾迢又笑了下,“你若是觉得不习惯,也可以来问我,我就在先前过来的那个屋子。”
话尽于此。
顾无忧也知晓自己这会是问不出什么了,她心里虽然着急,但也只能乖乖应了一声“好”,由顾迢引着她走进去。
平朔斋里不过二十多个女子,这会还没到上课的时间,一群衣饰华贵的女子便都坐在椅子上,不是拿着镜子看自己的妆容,便是同身侧的人说着话。
说着说着。
免不得便要说起顾无忧,一个脸圆圆的,身材略有些丰腴的姑娘,这会便先说道:“我先前听人说,顾无忧来了,还是由定国公亲自送过来的。”
“她以前不是最不爱这些,也不爱跟我们相处吗,如今怎么肯来学堂了?”
“谁知道呢?”另一个拿着镜子的,一边端详着自己的妆容,一边分出神笑嗤一句,“估计是觉得无聊吧,不过她不是一直待在琅琊吗?现在怎么回来了?”
她说完朝那自打进了屋子就一直趴在桌子上的粉衣少女,轻轻“哎”了一声,“阿瑜,你知道原因吗?”
顾瑜没说话,连声音都没吱,她一早就知道顾无忧要来书院,烦得她连饭都没吃就过来了,生怕跟她同路。
她打小就不喜欢顾无忧,自然,顾无忧也不喜欢她
只要想到以后可能有无数个日子要跟她待在一起,她就烦得头疼,偏偏身边这些人一直嘀嘀咕咕念个不停,她拧着眉,直接把脸转到了另一边。
“顾瑜,我问你话呢!”那少女被落了脸面,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刚想再说,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就开了口,“婉婉,阿瑜可能没休息好,你就别闹腾她了。”
“阿意——”
少女不大高兴,但还是顾着萧意,撇了撇嘴,没往下说。
萧意是代王嫡女,也是长宁郡主,在这一众少女里,她无疑是出身最高贵的那一个,她性子又温柔,平时大家都爱同她往来,这会她哄好少女后,便又走到顾瑜面前坐下,柔声问道:“阿瑜,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顾瑜打小也是骄矜的性子。
这屋子里这么多人,她也就同萧意关系好些,这会见她柔声细语的,也有些不大好意思,抿着唇,轻声道:“阿意,我”
“没事,大家也只是好奇,你不爱说就不说。”萧意弯着眼,笑道,似乎停顿半响,又轻轻添了一句,“主要以前我们之间都没什么秘密,如今”她笑笑,有些勉强。
顾瑜是不想说,不管有没有祖母和母亲的交代,她便是再不喜欢顾无忧,也做不到把她的私事四处宣扬,不过看着萧意这样,她内心那股子不舒服的劲便更为浓烈了,总觉得瞒了她些什么。
刚想开口,外头便传来顾迢的声音,“阿瑜,过来,你五姐来了。”
一听这话,顾瑜的脸立时就沉了下去,屋子里原先喧闹的声音也安静下去了,二十多个少女一同转过脸朝门口的方向看去,然后就看到一个披着大红色牡丹锦绣斗篷的女子。
纵然她们再不喜欢顾无忧。
但只要顾无忧出现,她们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投到她的身上,看她的装扮,看她的发髻,看她的妆容然后忍不住在私下偷偷学着。
顾无忧任她们看着,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她打小就习惯了这样的注视,所以即使这会被这么多人看着,她也能够坦然面对,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从前,她虽然也这样冷着一张俏脸由她们打量,但她内心还是有些不自信的。
每个人都觉得她高傲,觉得她骄矜,觉得她目中无人,不可一世。
但其实这些不过是她伪装出来的样子罢了。
她其实并不自信。
她不喜欢那些人的眼神,尤其不喜欢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看她的样子,她怕他们说她有娘生没娘养,怕她们讥嘲她所以她平时只能把自己伪装成一幅不可一世的样子。
后来跟李钦远在一起后。
她才慢慢变得自信,变得坦然从容起来。
她的大将军会和她说“不必去在乎旁人的目光和言论,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很好,没有人有资格去诋毁你的人生。”
顾瑜不肯过去,冷着一张脸看着顾无忧,其他人便更加不会主动开口了,便连先前还温柔解决纠纷的萧意看到顾无忧出现,也没动身,甚至在无人瞧见的时候还悄悄握紧了手。
顾迢似乎有些为难,这两个都是她的堂妹,手心手背都是肉。
原本是想着顾无忧初来乍到,由顾瑜带着,她也能更容易打开京中这个贵女圈,可现在这样刚想再说,顾无忧就握住了她的手,“二姐,你去忙吧,我自己进去就好。”
顾迢一愣,转头看了眼顾无忧,见她神色坦然,并未动怒,惊诧之余又松了口气。
她笑笑,“那我就先走了。”
顾无忧点点头,等她走后便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屋中的人,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不过她们不说话,她也懒得开口,看了一眼屋子,然后就目不斜视走到了最后。
桌子上该有的东西都有,都是新的,还有女侍贴心的问她想要什么茶。
顾无忧随口说了一句,便径直坐在椅子上往窗外看,她已经来到大将军的学堂了,但怎么见到大将军呢?还有刚才二姐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屋子里的人见顾无忧安安静静的坐在那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互相对视一眼便转过了头。
她们私下怎么说顾无忧都可以,但明面上,她是定国公的嫡女,是陛下亲封的乐平郡主,要真论受宠程度,就连萧意都比不上上课时间还没到,不能说顾无忧,便只能说别的。
便有人说了这么一句,“你们听说没,李七郎今日也来学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