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马车。
顾无忧就把刚刚藏在袖子里的字条拿了出来,小小的一团纸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手中握着的字条一点点抚平打开,就连四个边角都没有放过。
不大不小的一张纸上就写着一句话,“乖,好好回家休息,我会找时间来看你”。
写字条的人应该是匆忙间写下的,字迹并不算清晰,甚至还有些潦草,但字体的风骨却还在,遒劲有力。
上面的墨早已经干了。
她看着那句话,抿着嘴弯着眼眸,伸手把上面的字抚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欢喜的不行。
虽然不清楚大将军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家中看她。
但她相信他。
他既然说了,就肯定会来看她。
休养在家的愁云顿时减少了许多,顾无忧把手肘往茶案上靠,她就这样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捏着字条,笑得好不开心。
这会空了,也没人吵她了。
她又有时间去想先前在马场发生的那些事了。
那些面临死亡的恐惧,顾无忧其实已经有些记不大清了,她只记得被李钦远抱在怀里,被他告白时的感觉。
惊心动魄。
又仿佛心跳和呼吸都同时停住了,只能傻乎乎的望着他,连句话都说不出。
顾无忧是真的没有想到李钦远会跟她告白,甚至在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都是抱着“你不喜欢我也没事,我会慢慢等,等着你喜欢上我的那一天”。
可她没想到,在她说出她的心意的时候,那个被她倾心相待的少年郎并没有让她久等的意思。
而是以同样炙热的感情回馈于她。
眼前仿佛出现了许多画面,李钦远用滚烫和认真的语气和她说“我喜欢你”,少年郎拥着她坐在马背上,低着头,扬着唇,恣意潇洒的问她“哥哥带你骑马好不好”,还有
他抓着她的胳膊,不顾外人在场,担忧的要替她找大夫的样子。
越想。
顾无忧脸上的笑就越灿烂,嘴角更是忍不住往两边咧,这要是放面镜子在她面前,估计她都不敢看了不过,就算不看,她也知道现在的自己肯定笑得很傻。
“咚”的一声。
顾无忧因为太高兴,后脑勺直接砸到了马车上。
还不等她轻轻唔上一声,外头就传来顾九非的询问声,“你怎么了?”
然后是马蹄停下的声音,以及顾无忌牵着马匹靠近,毫不掩饰的担忧声,“蛮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
顾无忧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掀了车帘,冲两个担心她的男人摇了摇头,笑道:“我没事,就是刚才没坐稳,撞到马车了。”
顾无忌听她这般说才松了口气,又道:“小心些。”
顾无忧笑着点点头,刚要落下车帘,余光瞥见顾九非又是一顿,她虽然不算细心,但也察觉出顾九非紧拧的眉宇,小小的少年抿着唇,像是强忍着。
又朝他的腿看过去。
果然,少年的腿正在微微颤抖。
顾无忧握着车帘,担忧道:“是不是腿又疼了?”
顾无忌听到这句,本来要转身的动作的也停了下来,目光朝顾九非的方向看过去,他常年舞刀弄枪,以前也没少受伤,看到顾九非这幅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皱了皱眉,问他,“怎么样?”
“没事。”
顾九非握着缰绳,摇了摇头,声音还是很平淡的样子,又或者说,不在乎。
腿虽然疼,但也不是到了疼得忍不住的时候,咬咬牙,也就好了,他打小其实也没少受伤,虽然是定国公的嫡子,但母亲不得宠,外头的人也常拿这件事来讥笑他。
小时候。
他还不像现在那么能把控自己的情绪。
生气,不高兴,就挥着拳头要揍人,但他那个小身板怎么可能是那些人的对手?挨过几次揍,又惹母亲担忧过几次,也就知道慢慢掩藏自己的情绪了。
现在——
他已经养成再疼再难受,也不轻易显露自己的情绪了,倒也不是故意逞强,只是习惯了。
“什么没事啊?你都疼成这样了,刚才在书院的时候就该让大夫给你看看。”顾无忧皱着眉,也怪她,刚才都没怎么注意顾九非的腿。
想想也是,之前大夫明明说了得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今天顾九非又是骑马又是走路的,伤口能不疼吗?她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便和人说道:“你别骑马了,坐马车吧。”
顾九非一怔,握着缰绳的手也跟着一松。
侧眸去看顾无忧,披着斗篷的红衣少女不大高兴的看着他,见他一动不动就皱眉道:“看我做什么?还不上来?”
她是真的生气了。
这傻小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顾无忌也在一旁说道:“听你姐的,去坐马车吧。”
不知道是因为顾无忧强势到不容置喙的态度,还是父亲这句难得温和的话,顾九非从前的沉稳好像都不复存在了,他呆了好一会,直到耳边传来父亲的一句“怎么,不能下马?”
他才反应过来,哑着声音回道:“能。”
顾无忌见他上了马车,又见蛮蛮把车帘落下才让亲兵把马匹牵走,牵着缰绳继续往国公府的方向走去,身侧常山笑道:“五小姐和九少爷的关系,如今是越来越好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马车里娇蛮的女声正在低声训斥顾九非,说是训斥,其实也都是些关心的话,估计是在怪人不好好照顾自己。
“都伤得这么重,你还忍着?你忍给谁看呀?你现在又不是大人,就十岁的孩子,就算真的疼哭,也不会有人说你。”
“十一岁。”
“嗯?”
“我已经过完生辰,十一岁了。”
“那也是个孩子!”
“”
顾无忌耳听着这些话,不知怎得,嘴角就露出一个微笑,眼中的情绪也变得柔和许多,“挺好的。”想了想,又忍住笑,说道,“回头你亲自去教他些拳脚功夫。”
说完,又不大满意的撇撇嘴,“被一群混混揍成这样,说出去,真是丢我的人。”
常山听他言语淡淡,话中却尽是关心之意。
他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是。”
等到了家里,顾无忧就被一群人迎到了摘星楼,这儿平时没什么人来往,今天人却来得格外齐,不说傅绛、柳氏、二姐,就连她的祖母也在。
刚一进去,她就被顾迢握住了手。
顾迢柳眉轻蹙,把人从上到下看了一遭才松气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她今日休沐在家,没想到书院会出这样的事。
刚才知道这事的时候,她也想去书院。
还是祖母把她拦住了,说是她的身子不能骑马,跟过去反倒是添乱了,她心里再担心,也只能忍了。
“还疼不疼?”
顾无忧听到耳畔传来的温柔女声,弯着眼眸,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
看她还能笑得这么开心,顾迢高悬的心也总算是落了下来,牵着人的手把人拉了进去,边走边和她说,“祖母,大伯母,三叔母都很担心你,知道你出事,早早就来这等你了。”
闻言。
顾无忧的心里闪过一道暖流。
她目光朝屋子里的人看过去,见她们或站或坐,神情各异,但目光却都在望着她,眼中也都是些关切担忧的目光在此之前,她虽然回到这个家里,但跟祖母她们的关系还是有些冷淡的。
不知道怎么相处,也没有想过要去维系关系。
可现在——
她的心里就像是融了一条暖流,破开本就不算冰封的心,让五脏六腑都变得暖和起来,家人之所以被称作家人,就是不管从前有多少矛盾和争执,但真的出事的时候,还是最关心你的那个人。
她嗓音软软的,给她们请安。
“起来吧。”说话的是顾老夫人,她还是从前那副样子,坐在椅子上,握着一串佛珠,看人一眼才跟傅绛说,“大夫呢?”
“一直在外头候着呢,我这就去请人进来。”傅绛忙道。
闻言,顾无忧忙道:“我刚刚已经在书院的时候请人看过了,并无大碍。”
她话是这般说,但傅绛还是担心,拧着眉说道:“还是再让大夫看看吧,书院里的大夫也不知道医术如何。”
“我就是磨破了皮,真没什么事。”顾无忧说得有些无奈,但看着这么多人,她也不忍她们担心,只好点头应了。
好在大夫是早就备好了的。
专门给贵女看病的女大夫,姓冯,替她好好诊治一番,由她说了没事,一群人才终于放下心。
等顾无忧重新穿好衣服,再出去的时候,外头已经知道书院里发生的那些事了。
这会正在说萧意,说得最凶的便是柳氏,她一张快嘴,骂起人来都不带重复,“以前看着温温柔柔一小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狠毒的心肠?好在是及时抓到了,要不然把这样的人放在身边,还不知道她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想到自己以前还经常让阿瑜和她来往,还时常请人来家中。
柳氏就恨得要死,咬牙道:“不行,不能让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回头我得和那些夫人们都说一说,免得她们被她那张脸骗了去。”
顾无忧听到这话,脚下步子一顿。
这事要是在夫人堆里传开,以后只怕萧意想要找一门好的婚事也就难了,毕竟正经的世家门户,都不会准许有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罔顾人命的儿媳。
可怜吗?
没什么好可怜的,萧意在做出这些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些后果,她已经放过她一次了,这次是她自作自受。
与人无尤。
又想到顾瑜,刚才她说有事,就没跟她们一起回来,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知道是萧意做的,估计最不好受的就是她了。
唉。
傅绛余光看到她便站了起来,把人扶到椅子上坐好,想到刚才老爷传过来的那些话,她心里怜惜更甚,口中也是义愤填膺的一句,“蛮蛮放心,这事不会这么轻易过去。”
“代王府别想轻易搪塞过去。”
“那是,敢对咱们家出手,我看他们是不要命了!”柳氏快人快语,仗着在家里,说得便有些口无遮拦。
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
萧意虽然身为郡主,但她的父亲萧北勤为人中庸,在朝中又没什么实权,要真说起来,还不如寻常的世家门户,更不用说像他们这样百年接替下来的人家了。
可这话。
你心里知晓就好,说却是说不得的。
所以她刚刚出口,顾老夫人握着佛珠的手就是一顿,目光如刀子一般朝柳氏看去,声音也冷了几分,“闭嘴,她再不济,也姓萧。”
柳氏脸一白,心有不甘,却不敢顶嘴,只能嗫嚅道:“儿媳只是在家里说说,又不往外头说。”
“在家也不行。”顾老夫人声音冷厉,语气坚决,“祸从口出,多少门第都是毁在这些口舌之上?”
“咱们顾家能屹立百年不倒,一是因为顾家从来不站队,只效忠陛下,二是因为我们处事小心、谨慎,从来不妄语若华那么疼小五,可他今日知晓是长宁所为,也没发表任何意见。”
“你当为何?”
柳氏脸色越发苍白,却答不出话。
顾老夫人也没看她,而是把目光转向顾无忧,问她,“小五,你可知道是为何?”
顾无忧抿唇答道:“因为她姓萧,不管萧意做了什么,她都是天家的人父亲要罚她,便是越俎代庖。”
似乎没想到这个自幼便娇蛮任性的孙女也能如此通透,顾老夫人显见的露了一抹笑,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你既知晓,可会心生怨怪?”
顾无忧摇了摇头,“不会。”
顿了顿,她又轻声说道:“就算天家无表示,萧意所为也瞒不了旁人,孙女相信恶有恶报这句话。”
而且——
以萧意那个父亲的性子,估计不用多久,就会领着她登门致歉了。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她重新转起手里的佛珠,温声道:“你这次受了委屈,便是天家不出面,代王府也肯定会有所表示的,我们要做得便是等。”
嚣张跋扈从来不是上乘之策。
她只这一句,便无旁话,起身的时候才又落下一句,“你既然无碍便好好休息,这几日不必去书院。”
顾无忧自然应是。
顾迢扶着顾老夫人往外走,路过柳氏身边的时候,顾老夫人才又落下一句,“回去,把家规好好抄一遍,日后再口无遮拦,便去祠堂罚跪。”
柳氏平日虽然是小性了一些,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分得很清楚的,先前没想清楚倒也罢了,如今知晓,自然不敢心生怨怼,忙低头应了。
不过到底是在小辈面前丢了脸面。
等顾老夫人一走,柳氏也就跟着离开了,剩下的便只有傅绛一人她平日跟顾无忧很少有这样私下单独相处的时候,一时间也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还是顾无忧坦然,看她不知道说什么,便先开了口,“今天的事,麻烦您了。”
“啊,不麻烦”傅绛一愣,讷讷道:“这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顾无忧笑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事?傅绛从来也没欠她什么“您去忙吧,我这也没什么。”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九非的腿估计又犯疼了,您若是得空,也去他那看看吧。”
傅绛惊道:“什么?!”
顾无忧和她解释道:“他今日骑马出门,估计是伤到筋骨了。”
“这孩子”傅绛叹了口气,“那我先去看看他,你好好休息。”说完,她便急匆匆往外走了。
等人都走光了,白露便扶着她进去休息,难免又要说起萧意的事,“从前您在她手上就吃过不少亏,没想到如今她倒是变本加厉了,害人的法子都做得出来。”
平常世家门第,真正的贵女哪有这样动手害人的?一般使这样腌脏手段的,都是那些下九流的人物,身份不正,行事也不正。
顾无忧却不大想提起此人,闻言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不必管她”。
她跟萧意从来也不是一路人,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日后更不可能再有接触了。
“我想休息会,你也出去吧。”她今天是真的累了,先是马场的事,后来是查真凶,又跟祖母她们说了这么久的话,现在脑子都有些不大清醒了,迷迷糊糊的脱了鞋上了床,倒头就闭上了眼睛,心里倒还记着一件事,闭着眼睛还张口:“回头去九非那边看看。”
声音越来越轻,“唔,把外祖母给我的药膏送过去,那个好。”
白露见她困得都不成样子了,还记得别人,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握着帕子替人抹了把脸,才说,“好,奴记着,这就去。”她说完,又替顾无忧盖好被子,换了个安神用的香,这才出去。
她走后。
顾无忧又翻了个身,似乎是想睡得更舒服些,可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本来好好睡着的人立时就睁开了眼睛,她半坐起身,手摸到枕头边的香囊,发现那张纸还在,这才松了口气,重新躺了回去。
想了想又把香囊抓在手里放在心口处。
这次总算是安心闭上眼睛了,嘴角翘得高高的,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四快乐=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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