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忧握着那张字条先是呆怔了好一会,然后突然笑了起来,她手里的力道特别轻,握着那张纸就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生怕力道重一些就会把它弄破。
春光明媚,顾无忧坐在贵妃榻上,头顶垂下来的紫藤花在她头顶轻轻晃着,刚才裙子上盛着的那些花也已经顺着裙摆往下掉在了脚边,轻飘飘的几个花骨朵,被风一吹就跑远了。
身边十五见她猛地坐了起来就跟呆住了似的,两只小爪子还捧着坚果,一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乎是被她吓到了。
“吓到你了?”
顾无忧余光瞥见十五,总算分出了一些神,抬手摸了摸它的头,嗓音特别温柔,“抱歉啊,我只是……太高兴了。”
她说话的时候,那些笑音都抑制不住往外泄,清亮的杏儿眼更是弯成新月的形状,嘴角也翘得高高的,最后像是抑制不住似的,那嘴角的弧度越扩越大,越扩越大。
就连眼中也像是盛了两汪水波,一晃,一晃。
像长长的柳叶轻晃水波,也像枝头上被风吹得一颤一颤的桃花,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明媚春光下的鲜活气。
白露正巧出来,要问她那东边窗是换成竹帘呢还是前头宫里送来的那卷细纱,还没说话,就瞧见她低头握着一封信,笑得牙不见眼。
自打那位李公子走后,郡主的性子也变得越发温婉了,平时便是笑,也只是抿着唇,十分温柔的样子。
这样的笑……倒是有许多日子未瞧见过了。
白露心里明白,也不问,只是抿着唇走了过去,柔声说道:“里头收拾的差不多了,您去看看?”
顾无忧应了一声“好”,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字条并着那朵桃花好生藏进了信封里,这才笑着站了起来……十五现在被她养得是越发古灵精怪了,见她下榻,也无需她说,直接从榻上蹦下来,跟在她身边走进去。
屋子里果然已经焕然一新。
旧时用得那些物件全换成新的,就连那些摆件也挑了新式的,青瓷洗盆里放几颗鹅卵石,再放几条金鱼,细长的美人瓶放得便是金灿灿的迎春花,夹着新叶,在那太阳底下,迎风舒展自己的腰肢。
每一处都彰显着春日的气息。
红霜见她进来,立马迎上前,“您看收拾得怎么样?
这几盆花可都是我挑得,还有那几尾金鱼也是我去外头找的呢。”
她是小孩脾气,瞧见顾无忧便要邀功,惹得白露好笑,也不搭腔。
若是搁在以前,顾无忧自然是会夸人一番,可她这会,满心思都是李钦远给她送来的信,哪有时间搭理她?
随便瞧一眼,夸了人一句,便往里头走,还留下一句,“不许跟来。”
留下一干目瞪口呆的丫鬟,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红霜更是气得直跺脚,在人身后说道:“您看都没看!”
真是白糟蹋了她的心思。
白露把其余下人赶了出去,眼瞧着十五跟了进去,便和红霜笑道:“有人送来了信,郡主哪有心思搭理我们。”
“谁的信这么金贵呀?”
红霜撇了撇嘴,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瞧着白露脸上堆着笑,也不说话,只看着她,她虽是有些憨,但也不至于傻,拐个弯便明白过来了,讷讷道:“姑爷的呀?”
话刚说完就被人敲了下头。
白露笑骂道:“你改口倒是快,要是让国公爷听到,看他不罚你!”
“唔。”
红霜捂着额头,娇气道:“疼,你也不轻些!”
说完又嘟囔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咱们主子现在满心思都是那位李公子,以她的脾气,肯定是不会嫁给其他人的,我这一声早晚都要叫。”
白露皱眉:“那你也不能随便叫,让其他人听到,坏得可是郡主的名声。”
“你真当我傻呀?”
红霜一脸无语地看着她,“我也就在你面前说说,外头,我可不会说。”
又看了一眼还合着的帘子,指不定里头那位祖宗什么时候才出来,她气呼呼地又扫了一眼自己精心布置过的屋子,没好气地打帘出去了。
……外间两个丫头的话,顾无忧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坐在梳妆镜前,把那张字条和那朵桃花又重新取了出来,花早就成了干花,字上的墨迹也早就干了,其实统共也就四个字,怎么看都看不出花来,可顾无忧还是舍不得放下,就这样捻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着。
又是看那“平安”,又是翻那“想你”。
心里就像是盛了一碗蜜,还不是小碗,得是那海碗,嘴角还扬着一抹笑,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甜滋滋的。
十五就在她脚边,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只知道没人理它,不高兴了,便伸出它的小爪子去扯她的裙子,吱吱吱的要把她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
倒是果真把顾无忧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她笑着垂下眼,抬手去抚它的头,柔声细语地说道:“他给我来信了,和我说了平安,还说……想我。”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脸上多了两片红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夹杂着不胜娇羞的风情。
顾无忧手下力道轻柔,明亮的眼睛还带着藏不住的思念,“我也好想他啊。”
“这时间怎么就不能过得快一些呢。”
她轻轻叹道。
快一些,最好一眨眼就过完年,她的少年郎骑着马来娶她。
十五哪里知道她在想谁,只知道把自己的头探过去让人摸,坐在地上继续抱着自己的坚果吃个不停……顾无忧听着这吱吱吱的声音,忍不住又笑了笑。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抬眼朝窗外看去。
窗外春光明媚,和风日下,而她一手捻着那张纸,一手抚着十五的头,看着那无边桃花色想她的少年郎。
“郡主,三少爷回来了,现在正在给老夫人请安。”
又过了一会,外头传来白露的声音。
早在先前,顾无忧就同白露他们嘱咐过了,若是三哥回来便和她说,此时听到这番话,忙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桃花和纸张放到那个盒子里,然后起身往外走。
……顾容也有几个月没回家了,他早先在南边和李钦远分开,又去了一趟海外,后来又去了几个商会处理了一些事情,等他再回京城的时候,消融的冬日也成了温暖的春日。
因为顾容的到来,家里的人都来到了顾老夫人这。
不说柳氏、顾瑜了,就连顾无忌今日休沐在家也过来了,他们家一直都没有分家,他跟顾长庸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兄弟二人感情一向很好,连带着对自己这个唯一的侄子,也是青眼有加的。
门前丫鬟刚给她打了帘子,顾无忧就听到里头顾容正在说起这一路上的见闻。
“郡主来了。”
丫鬟朝里头禀道。
屋子里的声音一顿,紧跟着目光都朝她这边看了过来,顾无忧朝他们一一行完礼便坐到了位置上。
看到顾无忧,即使是顾容,眼中也不由闪过一丝惊艳,他家小五如今是越发好看了,他手里原本握着一盏茶喝着,这会搁了回去,看着人感慨道:“小五如今倒是有些大姑娘的样子了。”
早先坐在榻上够不着地都要哭的小丫头,如今也变得亭亭玉立了。
寡言少语的顾老夫人听到这句也开口说了一句,“是长大了。”
她边说,边朝顾无忧的方向投去一眼,脸上挂着少有的温和笑容,一边转着手里的佛珠,一边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这孩子一直都陪着我礼佛诵经,比起以前,沉稳了不少。”
“哦?”
顾容有些诧异,又朝顾无忧那边看了一眼,见她粉面含羞,想来是有些臊了,便也没再说什么,只笑道:“这次去波斯碰到不少稀罕物件,有个叫螺子黛的,阿瑜和二姐都已经拿了,你那个,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
顾无忧过来这一趟,哪里是为了那些稀罕物件?
虽说她如今已经收到了大将军送来的信,可她还是想从三哥口中知晓更多的事,他们这几个月去了哪,他好不好,诸如此类的,她都想知道。
这会等到丫鬟奉了茶,便有些耐不住性子问道:“三哥,你们这几个月去了哪呀?”
像是寻常发问。
可屋子里的几个人都跟人精似的,哪里会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顾无忌握着茶盏,轻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顾容有些哑然失笑。
他错了,他家小五啊,其实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遇到事的时候还是那么急躁。
又或者说……碰到那个人的事。
原本还以为她可以捱到回去再问他,哪里想到这会就发问了,不过关于李七郎的事,他原本也没想瞒着,这会便笑道:“我们一路从京城出发,途径了好几个城镇,到南边的时候,我跟七郎就分开了。”
言毕,瞧见本来还兴致勃勃的小姑娘听到这露出遗憾的表情,他不由又抿了嘴笑了下,“不过这几个月,关于七郎的消息,我倒是也听了不少。”
话音刚落,顾无忧的眼睛立马又亮了起来,这幅变脸的模样,可亏得是家里几个长辈没瞧见。
顾容知道她心急,也没藏着瞒着,把自己知晓的那些事都说了出来,“他是三月到的江南,沈家在临安有个商号,是老字号了,只是这些年,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又没有能干的人镇着,这德丰商号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他嗓音温柔,语句缓慢。
屋子里的人这会都安安静静听着他说话,就连顾无忌也是如此……他虽然心里不喜蛮蛮这般看重那小子,但怎么说也是她相中的人,他这个当爹的自然也是关注的。
这会茶也不喝了,就听顾容说话。
“德丰管事的姓沈,是沈家的旁支,仗着和沈家有些牵扯,这些年私下没少折腾……七郎倒也厉害,头一天到临安,就把这人给收拾了。”
想到自己打听到的那些事,顾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无忧本来就听得焦急,见人停顿,连忙问道:“他做什么了?”
“他啊,还没到临安的时候就被把沈柏的老底查得干干净净,一去就直接把人给收拾了,不仅撤了沈柏的管事权,还让人把这些年吞得东西全都吐出来了。”
说起这个,顾容眼中也不由闪过一丝赞赏。
虽然知晓李钦远是个不错的,但也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心性本事,“如今德丰商号算得上是焕然一新,即使没能和鼎丰时期相比,但比起从前也好了不少。”
顾无忌听到这话,心里也有些满意,那小子还算有些本事。
可余光瞥见身边的顾无忧,脸上刚刚扬起的笑又拉了下去,满意个屁!小兔崽子不学好,就知道勾他的女儿!顾无忧哪里知道她爹在想什么?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李钦远,想他一个人在外头历练,想他一个人解决难搞的管事,既为他高兴,又怕他辛苦……整个人就跟分了两半似的。
可总归。
她知道他如今是好的。
关于李钦远的事,顾容说到这便没再说了,他这一路回来也累了,柳氏心疼他,要他先回去歇息,顾无忧得了想要的答案也没再缠着人。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这一个月的变化太多了,京逾白在会试中拿了头甲,一时风头无二,只等着参加半个月之后的殿试,至于傅显,他没参加科考,而是跟着他的父亲去了战场,开始了他金戈铁马的军旅生活。
顾无忧跟顾瑜倒是和从前一样,每日出门上学放学,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只是书院里骤然少了许多她们认识的人,倒也不像从前热闹了。
这日……顾无忧没去书院,刚从祖母那边回来就瞧见白露的脸色有些难看。
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一边弯腰抱起十五,撸着它的毛,一边坐在软榻上问人,“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又问,“临安可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自从李钦远在临安暂居下来后,时不时就会给她送来一些东西,有时候是一些吃的,有时候是一些好看的首饰珠宝,但唯一相同的是,每次送来的信中都会夹着一句“想你”。
现在她那只锦盒里已放了满满一沓纸张了。
白露闻言,面露犹豫,可看着顾无忧的笑脸,咬咬牙,还是说了,“郡主,临安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