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声音,李钦远刚才还流露出失望的双目立马迸发出耀眼的光彩,他急忙朝人走去,仿佛失而复得,带着紧迫和急切,想把人牢牢地抱在自己怀里,哪里都不准她去。
可站在人前,想伸手,才发觉自己手里还拿着水盆,他又转身往架子那边走。
这么一来一回,李钦远自己也察觉出情绪很不对了,怕她担心,他没有立刻回头,两只手撑在脸盆边缘,低着头,平静着自己的情绪。
顾无忧察觉出他的不对劲,眨了下眼,把托盘放在桌子上,走了过去,站在人身后小声问,“怎么了?”
李钦远低哑着嗓音回答:“……没事。”
顾无忧最清楚他的脾性了,他这样,怎么可能没事?
她想了想,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又朝人贴近一些,轻轻拉着他的衣袖问他,“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啊?”
被人看穿。
李钦远没有反驳,他轻轻抿了下薄唇,低头看她,目光复杂,声音有些涩然,“我是不是很傻?”
顾无忧摇摇头,冲人扬起笑脸,“我刚醒来的时候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偷偷跑到你屋子看了看,看你在房间里睡着,这才放下心。”
她知道李钦远在想什么,因为她和他一样,都曾患得患失过。
这一切的事情都太过美好,美好到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一场梦,醒来,她还在京城,照旧做她深闺里的大小姐。
纤长浓密的睫毛下,顾无忧眼波如水,没有去说别的,扯着他袖子的手改为去牵他的手,带着人一步步朝桌子走去,边走边同人说,“我早上起来已经洗漱过了,快吃早饭吧,再不吃,面都该坨在一起了。”
李钦远也没说话,任她牵着,乖乖跟在她身后。
“你尝尝看。”
顾无忧把其中一碗窝着荷包蛋的面放到他面前,想起第一次给他做面疙瘩时的场景,不禁又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次我尝过了,不咸的。”
上次咸得她都要吐了。
她这次生怕跟之前犯一样的错误,尝过,觉得味道不错才拿过来。
李钦远看着放在面前的这碗面,无论是卖相还是香味都比之前好了不少。
他自己就会做饭,知道她能做成这样,必定是这几个月私下练过,想她一个公府贵女,院子里几十个奴仆伺候着,平时恐怕连吃个东西都是别人递到嘴边,为了他却学着做这做那。
他心里疼惜得不行。
说不出别的话,只是眼眶微微泛起红。
李钦远长这么大,也只在母亲去世的时候哭过,可每每碰到顾无忧,总能被她轻易戳中心里最柔软的那处地方。
“怎么了?”
顾无忧有些担心,“是,不好吃吗?”
她说话的时候,自己先尝了一筷子,虽然比不上家里厨子做的,但比起她以前,已经好上不少了。
“……没。”
李钦远的声音还有些哑,怕她担心,他连忙低头吃起了面,跟狼吞虎咽似的。
“你慢些吃。”
顾无忧看着他有些无奈,又给他倒了一盏水,生怕他吃得太快噎到了,不过看他吃得这么香,倒是也让她起了一些口舌之欲,她也不再说话,低头慢慢吃了起来。
屋子里很快只剩下两人吃面的声音。
顾无忧没有发现,在她低头的那刹那,刚才狼吞虎咽的李钦远突然抬了头,他那双深邃的目光直直看着她,眼中闪烁着破碎的光芒,像是在和她无声许诺着什么保证。
等吃完。
李钦远和她说起自己的打算,“我打算今天让人去牙婆那买几个丫鬟和婆子,平时也能伺候你。”
要是以前,他自然不介意亲自给她洗衣做饭,但现在他事务繁多,恐怕不能时时陪着她,又舍不得她自己做这做那,好好一个春水软玉里养出来的姑娘,总不能跟着他反倒吃起那些不该吃的苦头。
顾无忧想了想,也没有拒绝,只道:“我不用人伺候,就请个洗衣做饭的婆子好了。”
见他皱了眉,她又笑,“真不用,我平时在家也只让白露红霜贴身伺候,其他不熟悉的,我都不准她们近身伺候。”
如此。
李钦远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他主动起身收拾碗筷。
顾无忧就跟个小跟屁虫似的,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李钦远在这安置的屋子不大,一进的宅子,敞着门就能望到头,和他在京城的屋子差不多,只不过江南这边雕梁画壁又多假山流水,院子里的风景倒是要比京城那边好上不少。
她爱跟着。
李钦远求之不得,边走边问她,“待会想去哪?
我今天没什么事,可以陪你出去逛逛,临安这边的风景不错,你早先在京城的时候不是还和我说起过想看看江南风光吗?”
他昨天就吩咐了徐雍、丛誉,商号虽然事情多,但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她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大老远过来,他想多陪陪她。
本来在欣赏风景的顾无忧听到这话,同人说道:“我今天陪你去商号吧。”
她眉眼弯弯地挽着李钦远的胳膊,冲人笑,“我是很想看江南的风景,但也不急在这会,现在织云锦的事还没处理好,你丢下那堆事陪我出去像什么样子?”
“等你把这件事处理好了,有的是时间陪我。”
见他剑眉又拧了起来,眼中含着浓郁的歉意和怜惜,顾无忧最不爱他这样,不等人说就开了口,撅着小嘴说道:“你可别和我说那些话,我不爱听。”
李钦远抿着唇,轻轻嗯一声,“不说。”
长睫下压着的目光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就这样低头看着她,心中除了那份爱怜又多了一份敬慕,他想,他真是不知修了几世的福分,才能在这一生遇上她。
……等两人收拾好到商号。
德丰这边早就敞开大门做起了生意。
自从李钦远接管德丰之后,除了对沈柏等吃里扒外的管事教训一通之外,底下那些伙计,他也没少敲打,不过他也没把人都开除,伙计懒散,其实也不过是有样学样,得了上头人的指点罢了。
当初沈柏故意弄了这幅样子给他看,不过是想让他知晓德丰的生意是真不好,让他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府公子早点回去,别管这起子事。
可沈柏走后,这些伙计总要继续工作。
人活着都是为了自己,从前沈柏掌事,他们听沈柏的话,如今他管事,他们自然就听他的话。
可这些伙计也不知是不是长期懒散惯了,为了让他们干活有冲劲,李钦远又重新定制了伙计的工钱,以前这些伙计,每个月都是定例,不多也不会少。
现在他在原本的定例上又加了一条,每多卖出一件东西,都能多一笔钱,等到月底一起结算的时候,其中卖得最多的,还能再得一笔赏钱。
这样一来……虽然工钱花得多了,但成效也很显著。
当初打了帘子就乱糟糟的一个铺子,伙计懒怠,铺子脏乱,现在却一尘不染,货物摆放得整整齐齐,伙计更是热心非常,就连每个月的利润也提上去了。
李钦远这厢刚刚打了帘子,里头伙计听到声音就迎了过来,脸上堆着笑,看到李钦远更是恭声道:“东家,您来了。”
又看了一眼跟在他身边,戴着帷帽的粉衣女子,目露疑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看出他的疑问,李钦远坦然道:“她是我未婚妻。”
没说姓名,是不想让他人去探查顾无忧的消息,虽说临安和京城相距甚远,但也少不得有心之人。
他可不希望坏了她的名声。
未,未婚妻?
伙计瞠目结舌地看着顾无忧,他们东家居然已经有未婚妻了?
他们还以为……他倒是个机灵的,心中再惊疑不定,嘴里还是恭恭敬敬的先问候起来:“夫人好。”
顾无忧也没想到李钦远会让人这么称呼她,帷帽下的脸有些热,夹杂着羞意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李钦远瞧出她的羞赧。
垂眸笑看她一眼,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又问伙计,“丛誉呢?”
伙计忙答道:“丛管事在楼上呢,其他几个管事也都来了。”
李钦远点点头,也没再说旁的,牵着顾无忧的手走了上去,推开会议室的门,里头议论的声音一顿,众人循声看来,瞧见李钦远都站了起来,看到他身边的顾无忧又都是一顿。
他们一早就听说,东家身边多了个女子,不知道姓谁名谁,只知道是跟着京城顾家那位徐管事一道来的。
还听说东家对她特别好,几乎是处处迁就。
这会猛地见到人,怔楞之余又不禁皱了眉,纵使再迁就也没有把人往这边带的道理,他们大老爷们商量事,多出个女人像什么样子?
顾无忧虽然隔着一层纱,但也瞧出那些人望过来的眼神带着不喜。
她从不介意别人喜不喜欢她,只是怕自己的存在会影响李钦远,让他为难,便在门口驻足,压着嗓音和李钦远说道:“要不我去旁边等你吧。”
“没事。”
李钦远没有松开她的手,径直带着她往里走去,等走到主位的时候,他看了一眼丛誉。
丛誉机灵,立马又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在顾无忧的身后,李钦远握了握顾无忧的手,等她坐下,这才看着众人说道:“这是我未婚妻。”
听到屋子里一片压低的哗然声,他面色不改,又道:“以后她的话就代表着我的意思,你们平时如何待我,也要如何待她。”
他说话的时候,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等说完,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问:“都听明白了吗?”
这些人素来怕他,此时哪里会反驳他的话?
忙应了一声,又朝顾无忧的方向作了个长揖,恭声喊道:“夫人。”
顾无忧被他们这样称呼,虽然心中羞赧,倒也不紧张。
当初她跟着李钦远在三军面前都能走得坦然,更不必说是这几个行商之人了,她端坐在椅子上,言语温和,倒还真有些主母的样子,客气道:“都坐吧。”
众管事道一声谢,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看一眼李钦远,见他点头,这才坐下。
……顾无忧本来还以为听他们说起这些经商的事,肯定会很无聊,她都做好强撑着不让自己打瞌睡的准备了,哪想到……真听他们说起来,她竟是越来越着迷。
帷帽遮挡住她的脸,也让她更加方便行事。
她就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怔地望着李钦远,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经商时的样子,一个个计划,一个个处置,他都说得清楚明白。
就跟行军作战差不多。
顾无忧上辈子没看过大将军行军打仗的样子,但看着此时面容严肃的李钦远,她想,应该是差不多的……她越看,越欢喜,直到手被人轻轻握住,才回过神。
李钦远握着她的手,替她撩开那两片纱帘,笑问道:“想什么呢?
我喊了你半天,都没反应。”
又拿手去探她有些微红的脸,皱了皱眉,声音又低了一些,“是不是困了?”
顾无忧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呆呆地看着他,须臾,她喊他,“李钦远。”
“嗯?”
屋子里早就没其他人了,她突然朝人的怀里扑过去,两只细白的小手勾着他的脖子,“我好喜欢你呀。”
“突然撒什么娇?”
李钦远看着她有些诧异也有些失笑,心里却是满足的,带着无尽的欢愉,也没去松开她的手,还托了下她的腰,没费什么力气的把人带到自己怀里,抱着她坐着,“刚想了什么,嗯?”
又是发呆又是撒娇的。
顾无忧笑盈盈地说道:“就是觉得你好厉害。”
那些话,她其实都听不懂,可就是觉得发号施令的李钦远有着无穷的魅力,让她目光只要落在他身上就舍不得移开了。
没有什么话能比他怀中人的夸赞更让他高兴的了,这比他赚多少银子都来得高兴,李钦远平静的面上也忍不住扬起一抹外露的笑,亲了下她的唇角,这才抱着人站起来,笑道:“走,带你出去吃饭。”
牵着重新戴好帷帽的顾无忧朝楼下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楼下已经来了不少人了,几乎把整个铺子都挤得水泄不通,其中人数最多的便是女子。
顾无忧突然瞧见这样一幅画面,还有些诧异,这生意也太好了吧,就算以前在京城,那些名声最为响亮生意最为红火的铺子,她也没瞧见过这么多人。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些人哪里是来买东西的,一个两个眼睛都往她身上看,带着探究的打量让顾无忧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们是为什么来的了。
看来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的大将军可没少被人觊觎呢,就像自己的领地突然被人侵犯了似的,顾无忧一下子就挺直了脊背,即便隔着一层帷帽,也势必把自己的战斗力放到最大,小手更是牢牢地握着李钦远的手。
用无声的动作跟这些人彰显,这是我男人,你们少打他主意。
李钦远本来看着这么一堆人还皱了眉,但发觉身边小丫头的动作,突然又忍不住扯了下唇,心里的不快被满足所取代,再看着底下那些人,他倒是也没那么不耐烦了。
嘴角噙着一抹笑,手上的动作更是十分温柔,牵着人继续往楼下走。
众人看到他们下来,纷纷让开一条道,虽然目光仍旧没能从他们身上移开,但也没拦着他们不让走,眼睁睁瞧着李钦远把人扶上马车,自己也翻身上了一匹马离开。
屋子里的议论声这才纷纷响起:“那是谁家姑娘?
戴着帷帽,也不知长得如何,配不配得上李郎。”
“谁晓得?
不过李郎待她怎得这般好,恐怕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有人却不赞同,叹息道:“李郎这样的风姿,天下有哪个女儿配得上,真是可惜了。”
……女儿家们你一句,我一句,全在感叹李钦远有了未婚妻,突然间,也不知是谁开口说了一句,“庄小姐可知道此事?”
那位庄小姐便是临安城如今最大商号庄自心庄老板的女儿。
这庄老板生意做得大,又是临安商会的会长,平时常和一些官员有所往来,连带着这位庄小姐也自比官家小姐,平日行事好不骄傲。
自打李钦远来了临安之后,这位庄小姐可没少放话。
她们这些人有不少都曾吃过那位庄小姐的口舌亏,这会听人说起这话,一群人眼珠子提溜转,领头的一个先笑起来,“这样的好消息,怎么能不让庄小姐知道,走,我们去瞧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