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呼啸不止的凛冽寒风,马儿吃痛狂奔,哪里还会管前边是什么地方?
扬着马蹄就四处乱跑,顾无忧甚至能感觉到那些枝节打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她何时经历过这样的事?
想喊人,可一张口,那风就不着边际的往自己嘴巴里吹,竟逼得她连一个字都吐不出。
双手只能紧紧地抱着马脖子,生怕自己被发了疯的野马给扔下去,还得用余光看看眼前是什么场景,怕马儿撞到树上,那她自己也得被弹飞出去。
顾无忧本来还想着求救。
但马儿实在是挑了一个好地方,专挑无人的深林处去,她这一路也没碰到什么人,没有人来帮她,顾无忧就只能想法子自救,可她本就不通骑射,又怎么可能驯服发了疯的马匹?
绞尽脑汁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一个法子。
时间过去的越久,顾无忧的体力也变得越来越差,两条腿早就软了,更不用说那两条胳膊,酸软的都快抱不住马脖子了。
到后来……她也变得消极起来。
想着或许这样死了也好,左右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她留念的地方了,只是可惜了白露、红霜两个丫鬟,她还没能替她们安排好后事,又想着长平知道此事,肯定得自责。
姨妈肯定也得难受。
还有父亲……她虽然从小就不爱听他的话,但也知晓父亲是真心疼爱她的,若是知道她死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脑子里想过一个又一个念头,两条胳膊也变得越来越没力气,即使她死咬着牙也撑不住体力一点点消失,就在她的手再也熬不住一点点松开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一道熟悉的男声,“顾无忧,撑住!”
就像是濒临死亡的人得到自己的救赎一般。
原本脑袋都有些昏迷的人,此时竟然如回光返照一般,骤然清醒了过来。
她似是不敢置信一般,趴在马背上回过头,然后她就看到了穿着一身黑红劲装的李钦远,他往日总是神色温润,唇边泛笑,此时却端肃着一张脸,像一个真正的大将军。
可顾无忧看着这样的李钦远,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只有一种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
就好像……她笃定,他能救她一般。
李钦远见她重新用力抱住了马脖子,松了口气,他自小善骑射,即便是和一匹疯马比拼也没有落下风,又扬了马鞭加快了速度,而后再超过疯马的时候,用了巧劲踩到马背上。
只是瞬息的光景,他便跃到了顾无忧那匹疯马背上。
双手从顾无忧的身后环到前面,用力拉住那缰绳,小腿夹着马肚,不知道过去多久,那匹疯马也不知是失去了力气还是终于被人驯服了,速度也逐渐变得慢了下来。
眼见疯马放慢速度。
李钦远便松开缰绳,低着头,看着还趴在马背上的女子,温声说道:“别怕,已经没事了。”
无人应答。
马背上的女子甚至连动作都不曾更换。
李钦远见她这般皱了眉,还以为她是晕过去了,刚要伸手把人扶起来就发觉顾无忧终于动了,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刚才还趴着的女子突然转过身,扑进他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阵仗,一向神勇英明的魏国公此时竟然有些愣住了。
他少时看似放荡不羁,却也从来不曾跟谁亲近过,后来数年,只身一人奔赴战场,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更是不曾同谁亲热过,如今……他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子。
小姑娘满面泪痕。
大概是惊吓过度,小脸也苍白得厉害。
也不是没见她哭过,那次在寺庙,就瞧见她一个人躲在废院子里,哭得跟个猫儿似的。
李钦远轻轻叹了口气,他想明和没说错,他待她的确是和旁人不同,今日若是别人,他或许也会出手相救,但绝对不会允许旁人这样趴在自己怀里,更不用说……看着这样的她,他这冷硬的心里竟然还生出了一些心疼。
抬起胳膊环抱住她。
他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嘴里还轻声说着,“乖,已经没事了。”
许是被人这般温柔对待,有了依靠和依赖,顾无忧不仅没止住哭声,反而哭得越发厉害了,她其实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哭过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纵然想哭,也只是自己默默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哭也不敢大声,生怕被别人瞧见,让本就不多的自尊更是消失殆尽。
可如今……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不仅不曾停下,反而哭得越发大声了。
李钦远也没想到自己的安慰竟把她的眼泪招惹得越发厉害了,他从来也没安慰过人,这会也只能手足无措地拍着她的后背,用极尽温柔的语调哄着人。
耳听着她哭着哭着,竟还忍不住打起了哭嗝。
怔忡之余又觉得好笑,想来这丫头是真的没清醒过来,若不然以她的脾性,此时只怕早就羞得没脸见人了。
摇头笑笑。
手下的动作倒是越发轻柔了,就连哄人的声音也带着一些自己未曾发觉的宠溺。
……顾无忧的马儿疯了的事,很快就在围场里传开了。
京逾白刚才眼见李钦远跟上去,原本也想跟着一道上去,后来想了想还是找了侍从去跟定国公说了此事,这会他在半路碰到急着寻人的长平公主,便也同人说了一声。
“什么?”
长平脸色一白,看着京逾白,身形摇摇欲坠,“你,你说表姐的马儿疯了?”
京逾白点点头,他同人离得近,见她身形晃动便不动声色扶了一把,待人坐稳后便收回手,语气温和地说道:“公主不必担心,魏国公已经跟过去了,想来不会有事。”
“不行,我得去看看。”
长平说完就急匆匆打马往前去。
留在后头的京逾白见她这幅风风火火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到底也跟了过去。
……赵承佑那边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他已经许久不曾见到顾无忧了,本来想趁着今天无人察觉的时候,可以和顾无忧见一面,看看知道他成婚后的顾无忧会是什么样子?
可今日他受命得跟着庆禧帝,竟一直都寻不出时间。
如今终于得了空,哪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知道此事的时候,他的呼吸都差点停住了,不等旁人跟上,他就率先朝顾无忧出事的林子策马而去……可走到半路的时候,他就被王昭喊住了。
“承佑!”
王昭白着一张小脸,坐在马上,看到他的时候,眼睛才放了一些光彩。
赵承佑却只是看她一眼,根本没想过停下,可想起随从来禀话的时候说得那句,“京大人身边的人过来传话的时候,属下听到那人说乐平郡主的马是被人射了一箭,这才会吃痛疯跑起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这话同王昭联系起来。
“吁……”赵承佑牵住缰绳,掉头朝王昭的方向过去,不等人说话就翻身下马,然后也不顾会不会把人弄疼,沉着脸把人从马上拉下来,直接带到了一旁的小路。
“承佑,你干什么?
你走慢点,我疼!”
王昭不知道他发什么疯,跌跌撞撞跟着人往前走,手腕都被人箍疼了。
赵承佑却不曾理会,直到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才甩开她的手,冷声质问,“是不是你?”
王昭揉着自己被弄疼的手腕,语气也有些不高兴,撅着嘴,瓮声瓮气地说道:“什么是不是我?”
“顾无忧的马出事,是不是你做的?”
赵承佑又沉声质问了一遍,眼见她手上动作一顿,抬起的脸上有着不敢置信,他心下一沉,胳膊率先抡了起来。
“你要打我?”
王昭余光瞥见那只手,神色微变,心痛之余,声音也顿时变得尖锐起来,目光直视着男人,厉声道:“赵承佑,你居然要为了那个贱人,打我?”
赵承佑耳听着这“贱人”两字,本就黑沉的脸色更是一沉,只是不等他有所动作就听人语带威胁地说道:“赵承佑,你是不是忘记了,现在我才是你的妻子!是,是我动的手,那又怎么样?”
“你敢跟别人说吗?”
“你别忘了,我们可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要为了那个贱人损了你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吗?”
赵承佑的脸色在几经变化后,那抡起的手到底还是没往人的脸上甩去,他咬着牙,阴沉暴戾的目光死死盯着王昭,头一次后悔当日为了气顾无忧,娶了这个女人!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收回手,转身就往外头走。
王昭见他这般,突然又害怕起来,她上前抓住人的衣袖,带着讨好的语气,“承佑,我知道错了,你别不管我。”
她这样的美人,若是同别人温柔小意,自是有用,可偏偏她讨好的这个人心中根本就没有她……赵承佑甚至连看都没看她,就甩开了她的手,也不顾她摔倒在地,冷声留下一句,“她若是出事,我绝对不会饶了你。”
然后就头也不回,径直往外走去。
虽然心中责怪王昭,可赵承佑出去后,还是率先喊了自己的护卫过来,让他去解决王昭有可能留下来的证据。
即使他再不想承认,王昭有一点还是没说错,他们现在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不可能让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功亏一篑。
……李钦远把哭晕过去的顾无忧送回到营帐后,也回了自己的营帐,刚刚进去就看到京逾白坐在里面,他脚下步子一顿,很快又如常笑道:“怎么在我这?”
“送回去了?”
京逾白反客为主,替他倒了一盏茶。
李钦远点点头,他也的确是渴了,接过京逾白递过来的茶喝了几口,等喉咙逐渐润了,就见身边人一直盯着他看,他有些好笑的看着京逾白,“好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京逾白挑了挑眉,“那日,你去珍宝楼,也是为了她吧。”
李钦远应得坦然:“是。”
“七郎……”京逾白喊得是旧时的称呼,他长指轻点桌子,看着人的目光不曾移开,“你对这位乐平郡主,是不是过于热心了?
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这是第二次有人同他说这样的话了。
李钦远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半响,他笑着放下手里的茶盏,看着手腕上套着的那串小叶紫檀佛珠,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是认输一般,笑道:“……是,我待她,是与旁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