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胡乱地捏着袖子在嘴角擦了一把,他朝着时清然扬扬下巴。
弄儿迅疾地看过来一眼,眸底跳跃着无声的警告。
时清然微微笑着开了口,说道,“你叫我小九就行了。”
“小九?”殷小七满脸狐疑地望她一眼。
弄儿嘴角狠狠一抽,索性木着脸色转过头去,一时间聋得十分炉火纯青。
她是想提醒时清然别泄露了真实身份,信口编个化名出来便好,却不成想她编的如此随意,让人一听便知道是假的,不知道究竟是在敷衍别人还是在敷衍自己。
时清然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不错,我爹娘一共生了九个女儿,我上边还有八个姐姐,我们家人都这么叫我。”
弄儿实在听不下去,忍无可忍地坐得离她又远了几寸。
殷小七看似是吃了一惊,随后唔了片刻,声音微微压低了些许,“哦......那你爹娘养你们应当很辛苦吧。”
他竟然信了?他竟然信了!
弄儿,“......”她很想提醒一下时清然赶紧要到锦囊,然后他们就走人,可看现下这个情况,她忽然就半个字也不想吭了。
时清然纹丝不动地坐着,假装看不见弄儿那两道嫌弃中掺着鄙夷的视线,活脱脱就是一副真心实意得不得了的模样,苦哈哈地叹了口气道,“是啊......那你呢,你上面是不是有六个兄弟姐妹?”
殷小七摇摇头,“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爹娘。”
顿了顿,他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对,于是真诚地解释道,“不过我听师傅说我是有爹娘的,虽然我没见过他们。我是被师傅捡回去养大的,我觉得养孩子一定很辛苦,所以我爹娘才不要我。”
才交流了三句半话便能将整个家底全说给别人听的人,除了自家小姐以外,弄儿活到这个年纪还没见过其他,今日算是看了个稀奇,可她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弄儿对自家小姐和这位殷小七全失望至极,于是冷冷地坐在一旁,拿清酒当凉水喝,妄想能拿它提神,顺便将一腔莫名其妙的怒火往下压一压。
时清然问道,“那你师傅对你好吗?”
“当然好了!我师傅可是全天下最最最好的人!他是普天之下最好的药师和大夫,也是最善良的人!”
殷小七说话的时候,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眸底像是包着一包清澈的潭水,凶狠的表情收敛起来的时候,倒是有几分稚嫩模样,看起来怪可怜的。
时清然不自觉地抬手在他脑袋上那束黑发上摸了摸,手指已经碰了上去,殷小七身子猛地一僵,下意识地瞪了一下眼睛。
时清然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唐突了,忙将手撤回来,“啊......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没有意思,不是......”
她的舌头忽然打了个结,一时间越说越不清楚。
顿了一会儿,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咬着舌头慎重道,“我相信你师傅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殷小七嘴唇动了动,这次却没有再对她大动干戈,甚至没有挪开脑袋,乖巧地往她手底下蹭了蹭。随后在时清然满面错愕中摸出那只锦囊来放进她掌心里,“给你。”
弄儿忍得辛苦极了,这会儿见那锦囊落进时清然掌心,生怕她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来,眼疾手快地把锦囊抢了过来,这才松下一口气,“小姐,我们快走。”
时清然应了一声,付了饭钱之后又想了想,将钱袋倒过来使劲抖了抖,从里面抖落出五枚铜板。
弄儿惊奇道,“居然还能剩下。”
方才看见殷小七那个似乎八百年没吃过饭的架势,她险些生出几分担忧来,以为自己今日要陪着自家小姐在雁回楼靠着刷盘子来抵清饭钱。
她刚欣慰了不到半秒钟,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姐拉住了殷小七的手臂,将那五个光亮的铜板郑重其事地放到了他手心里。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今日本是想上门拜谢你师傅,没想到来的不巧,请你回去之后替我说声谢谢,可以吗?”
顿了顿,“小七。”
殷小七长这么大还没被除了殷明止以外的人这么叫过,年轻罗刹一样的面色竟不自觉地红了起来,木讷了好半天才愣愣地点点头,“好!”
眼看着五个铜板被他们二人说出了托孤一般的重量,弄儿看不下去,终于失了耐心,将瘪瘪的荷包丢给时清然,随后硬生生扯着衣领将人扯走了。
夜里,殷明止回到客栈的时候,见自家小徒弟正趴在榻上,一只手托着下巴,手上把玩着叮叮当当响的东西。
他慢慢放下药箱,揉了一把有些酸困的肩头,柔声问道,“小七,在玩什么?”
“铜板。”殷小七脆声答道,笑的不见眉眼,“小九给的。”
殷明止一愣,“小九?”
“嗯。”殷小七似乎并不打算解释,一把将铜板全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塞进衣襟里。
眼底的光芒微微潋滟了一下,将跳跃的烛火包裹其中,收于处变不惊的情绪之后,最终化作一颗芥子,平静地落在殷明止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