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如风将她放了下来,却没有拔剑保护她的意思,反而对着前方烛火盈盈处,躬身行了一礼,“末将谢公主救命之恩。”
公主?
雪瑶还未回过神来,只见帷幕之后,悠悠光源显现出来,一个女子,即使暗夜幽光,也掩不住典雅雍容。
是慕容莲。她居然也来了,不必说,刚才的暗箭,定然是她放的。
“肖士将不必多礼。只是下次再要逞强救人的时候,还是想想自己有没有准备棺材得好。”慕容莲微微嗔怪,脚步不停,直走到肖如风和雪瑶的面前。陡然,“唰”地一声,她拔出了肖如风的佩剑,抵在雪瑶的脖颈边。这柄剑不长,闪着明晃晃的白光,不寒而威,足以割喉断脉。“说,是不是南楚的细作?夜袭皇宫,意欲何为?”她的声音,冰冷而幽邃,往日的亲和,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才出虎口又入火坑,真是流年不利。雪瑶的心里,已经无奈到苦笑了。不过莲公主再怎么说也是慕容谦的妹妹,应该也不会真的就这样杀了她吧,肖士将不是奉了慕容谦的命令要保护她吗?雪瑶侧目看了肖如风一眼,他却早站到一旁了,根本没有出手救她的意思。
这个肖士将,果然是怕女人啊。刚才对着那些侍卫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到了莲公主面前,温顺得像小猫一样,连句话都不敢说了。
“你最好老实回答本宫!不然,本宫大可告诉九哥,九嫂病重,不治身亡。你觉得,九哥会为了你和亲妹妹翻脸吗?”见雪瑶左顾右盼,半响不言,慕容莲手里的剑又逼近了雪瑶颈上几分,严声厉色。
原来皇室中人,曾经温和可亲的大姐姐,变了脸,竟是一株罂粟,如旧的华贵,却逼人性命。
冰冷寒霜的剑逼着纤柔凌滑的肤,雪瑶的心里有种在劫难逃的阴郁,她的声音,却还勉力维持着镇定,“公主怎么就觉得雪瑶是细作了,夜闯皇宫,公主您不也在这儿吗?”
“大胆!如果不是肖士将救你,你觉得此刻,你还能在这儿和本宫诡辩吗?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被抓了,再审出了什么,不仅是九哥,本宫,镇北王府有事,就连北翎和南楚都可能兵戎相见。”慕容莲的话,半是威胁,半是道理,凌厉的话语中,更多的,是责任,是国家大义。
同样是女子,雪瑶忽然觉得莲公主是真正的女中巾帼,而自己,无论是生身荣辱,还是爱恨悲欢,所思所想,永远都是自己。如此的天壤之别,她一时震住了。
“我可以告诉你啊。不过,”雪瑶故意慢说,“我们交换一下,我告诉你实话,你放了我。怎么样?”
可惜,她不是那样深明大义的女子,一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女贼,上天,好像也没给她这样以身为国的机会,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要活下来。已经离身世又进了一步,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你没的选择。九哥身边,绝不留细作,以后不留,以前的,也不留。”慕容莲的声音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莲公主——”一旁的肖如风终于说话了,他好像是要拦着慕容莲,不想话未出口,就被慕容莲狠狠瞪了一眼,“肖士将如果愿意九哥和本宫都背上通敌卖国的罪状,就尽管来护着她。”
“我不是细作,我真的不是细作。我根本就不是南楚人,我连南楚皇帝的尊容都没见过。”看样子,慕容莲是不会放过细作,如果自己再不辩驳,恐怕就要成她的剑下魂了。
可是,假冒公主,欺君之罪,她又会放过她吗?
慕容莲注视着她,嘴角微一上扬,那双美目似乎足以将她看穿,“本宫早就猜到了。你的目的是什么?”
没办法,身份,目的,师门,雪瑶都一一照实说了。最后,她以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移开慕容莲的剑,试探道,“那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外面都是搜寻的人,不想要命了就试试。”虽然仍是威胁,慕容莲的语气却柔下三分,“明天本宫去找个太医,伤势没好之前,你就留在这儿吧。”
“谢公主救命之恩,雪瑶无以为报,定为公主效犬马之劳。”确定自己不会有事了,雪瑶连忙道谢,接着,她又补上了一句,“公主放心,雪瑶不会再踏入王府半步。”
慕容莲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幽声问道,“真正的宁和公主去哪儿了?”
“她逃婚了,现在,我也不知她在哪里。”猜不准慕容莲的用意,雪瑶长话短说。
“真的公主不见了,你再走了,想让全北翎的人都来看九哥笑话吗。”几分嗔怪,几分无奈,慕容莲已经收了剑,递回给肖如风,接着又转向雪瑶,正色道,“记着,今后不管再有谁问,你就是南楚公主,九哥八抬大轿娶来的正宫王妃。今晚,本宫什么也没听见。”
乍一听,雪瑶有些吃惊,不过随后就明白了,北翎南楚的联姻,要的无非是安邦定位,嫁过来的,是不是真正的宁和公主,又有什么重要呢。江山社稷面前,儿女情长,不过转眼一梦。
也难怪真正的宁和公主受了十几年的束缚,终不肯再将婚姻儿戏。
“是,雪瑶明白。”有些沉重地,雪瑶回应。忽而,她又问道,“那王爷会知道吗?”
“这就取决于你自己了。”说罢,慕容莲已经转身向门口走去,声音飘漫未散。
取决于自己,那也就是说,慕容莲不会告诉他了。
这样,自己就可以继续借着宁和公主的身份留在这儿,一直到,他回来。
自从到了西照边境后,慕容谦心里,总感到莫名的不安。一种隐隐之忧郁结在心头,靡靡不散。
又到了金沙江畔,江水奔涌如旧,东流不复回。
慕容谦勒住马缰,极目远望,前方是崇山峻岭,寥绝人烟;而退后几步,不过一江之隔,却已沃野千里。这样的云泥之别,怪不得边境上时常硝烟四起。
突然,江的那一畔,一匹高头骏马疾驰而往,马背上,还有一个身影。那人似乎受了伤,紧贴着马背,鲜血染红的战袍夺人眼目。
那分明,是北翎少将的战袍。看他身形,充满年轻的生气,却不够威武。
是高齐。几个月前还主动请缨的高齐。现在,只远远望去,就好像在马背上直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匹马继续沿着江边向前奔走,似乎并没有驮着主人跨江的意思。或者马上的人,已经无法操控那匹马。
慕容谦见状,纵使惯经沙场,漠然了生离死别,看见自己一手提拔的将士重伤至此,也不禁心神一紧。当下,感情竟主了上风,不再管什么,他高高一扬鞭,马儿奔踏,翻滚的江河上,激起浪花涛涛。眨眼间,怒吼的金沙江踏在马蹄下。
身后跟着的十几个士兵,见王爷策马跨江,也纷纷跟了过去。
高齐那匹马,果真是良驹,纵使无人指挥,也能奔驰如电。慕容谦追着高齐的马,同时大声呼喊着他“高齐,高齐”,希望他还有一丝清醒,及时勒马归还。不知不觉间越向西南深入。
高齐到底是怎么了?以他的武功,说不上天下无双,也算得北翎翘楚,到底谁人伤他至此。况且当日和他走的,还有几千铁甲将士,他们又身处何方?
越向前追,就有越多的疑惑缠绕在慕容谦的心头。
前方已是金沙江的上游,山涧清流处,两壁峭涯。四周荒无人迹,除了慕容谦和身后尾随而来的十几个士兵外,就只剩下鬼斧神工的岩峦,巍然挺立。极目所处,说不尽的悲壮雄浑。
慕容谦一路上只顾着要追上高齐,忽然观察两边的情形,不对!他的心弦一凛,直觉中,有种不妙的感觉弥漫。正要勒住缰绳,突然,两旁的山崖,无数乱石滚下,大大小小,正从四方奔来。
向前,重重叠叠的山岭不见尽头,向后,离当初的金沙江畔已跨出太远。
还有高齐,他身负重伤,若丢下他不管,必是死路一条。
片刻的沉吟后,慕容谦没有勒马,反而扬鞭紧催,一路前奔,在乱石中穿行而过。
石浪如洪,滚滚翻涌,不时迫在身前。“唰”地一声,慕容谦拔剑,左右回旋,迎面而来的几块大石,分崩离析。
山间的巨石阵仗虽然来势汹汹,但慕容谦久经沙场,武功卓绝,再加上有座下那匹旷世良驹。马不停蹄,已狂奔出数百里。两侧的崖壁也缓和下来,开始有了倾斜的坡度,不再像之前那般萧瑟逼人。
左右荡开石块的功夫,高齐的身影渐渐模糊,云天之间,好像只剩下那匹奔腾的白马,还有马上分明的乍眼鲜红。
那是多少次与他出生入死,在鬼门关上走回来的将士,他绝不能看着他不管。慕容谦心里着急,不断催马快行,已入了西照腹地。
乱石不再垂空而下,山壑之中,兵刀在碧空中出鞘的声音,隐隐约约,于耳畔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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