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殿内。韩平治胡乱看着奏折。心里。早已烦躁焦灼。一盏茶的功夫。五六本奏章都扔在了地上。七零八落。
“儿臣参见父皇。”欠身行礼。雪瑶的甜脆荡涤着空气中的不悦。
韩平治抬首。压下几分烦倦。“瑶儿啊。快起來吧。”
“父皇国事操劳。也要注意身体才是。”雪瑶微笑着。俯身一一拾起散落在地的奏书。
“要只是国事。也还好办。唉。”一声沉重的叹息。韩平治摇摇头。
“父皇是天子。一国之君。除了国事。还能有何事忧心啊。”故作柔婉的淡笑。雪瑶表面佯装不知。实则句句暗挑愤恨。
“哼。天子。朕这个天子。实在窝囊。外有北翎步步紧逼。内有大臣争权夺势。就连后宫竟然。。”压制不住的愤然。韩平治沒有继续说下去。
“父皇还是宽心吧。为这些事伤了身子。不值得。”把奏书重新放好在桌案上。贤良之态不言而喻。“可惜儿臣只是女儿身。外朝的事。半分都帮不上忙。这几日。后宫里。也传出不少风言风语。极损风化。若父皇不弃。儿臣愿代为查看此事。想來。姨母也绝非有意为之。后宫之内。定要有个公道。岂容奸佞毁姨母名节。”
韩平治看着雪瑶。欣慰中带着遗憾。自己半生无子。天公见怜。得一良女。只是。倘她是个男儿。南楚才真正有望。可惜了。“也好。这种事。放给外人。朕不放心。拿了朕的手谕。你去问问看吧。”说着。韩平治便写出一道手谕交给雪瑶。嘱咐道。“千万不要声张。那个御卫。你看着办。”
千方百计拿到了审查手谕。走出兴庆殿。雪瑶却踌躇了。走在春色满园的宫道上。反复揣摩皇上的意思。她觉得。自己这一步。好像并不是扳倒惠贵妃的最佳智举。
自古男儿好颜面。在南楚这个自诩礼仪之邦。尊儒尚节的国度里。尤甚。就算女子红杏出墙。恐怕他们的男人也并不会真的以此为由施加惩戒。平民百姓尚且如此。帝王之家怎会留下这样的不耻笑谈。
失策也。失策也。
闷闷不乐回了别院。握着手谕文书。只觉愈发烫手。按着皇上的意思。这件事只能平息下去。杀人灭口自然不难。可自己这一番费尽心机。尽数付诸东流。下一次的时机。遥遥无期。她从來不是一个甘心等待的人。怎愿就此作罢。
但若强行将此事闹得不可收拾。便是公然与皇帝作对。自己不过是个刚刚回宫的私生女。所有依仗都是皇帝的信任和疼爱。和皇帝翻脸。无异于自毁前程。况且人家是皇帝。周芸儿是贵妃。纵使七出。皇帝不想追究。谁人也无法。
正在烦恼之际。忽听谢秋颜禀报。“公主殿下。周小姐來访。”
“哦。”有些惊讶。也有峰回路转的喜色。雪瑶放下手谕。“快请进來。”
周玉琴随谢秋颜踏进了别院。一见雪瑶。当即倾身跪地。“求公主姐姐救命。”
“这是怎么说的呢。快起來。”见她如此。雪瑶连忙上前扶她。“有什么话。坐下再说。姐姐能帮的。能不帮你吗。”
“有个叫张青的御卫。与我关系尚好。近日被人诬陷入了司刑狱。妹妹听闻姐姐负责查证此事。他是被冤枉的。望姐姐明察。”握着锦帕。沾不尽满面泪痕。
“秉公办事。本宫自然会的。不过。一个御卫而已。死不足惜。妹妹何苦亲自跑一趟呢。”含着不明深味的笑。雪瑶拿起一方锦绢帮她拭泪。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小腹。
“我喜欢他。”浅泪纵横。一语干脆。“求姐姐千万别让他背上玷污贵妃的罪名。”
早已料到的答案。却不想眼前这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女子说得如此坦然。
喜欢便是喜欢。堂堂正正。无遮无掩。
曾几何时。这样单纯的感觉。自己是否也有过。
百味杂陈一瞬间。雪瑶随即道。“既然如此。姐妹一场。看來。这个忙。本宫是非帮不可了。等本宫一下。”说着。雪瑶进來卧房。从床下一个包裹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小木人。写出自己的生辰八字。蒙上一层白布。再扎了五六根银针。抹去嘴角那瞥阴笑。然后回來找周玉琴。
南楚除了重风化。还有一样汉人的特色。便是崇神信鬼。宫廷内外。更以厌胜诅咒为忌。之前也想到这点。不过。鬼神之说。实在要看负责的人怎样处理。能否一击奏效不可估量。所以雪瑶最先考虑的是七出之条。可现在。既然七出不行。也只能一试了。
“妹妹只要将这个放入惠贵妃的房里。而且短时间内。不要让她本人发现。本宫不但答应你的要求。还可以保证沒人伤害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把小木人塞在周玉琴的手里。她的眼中。溢出姐姐般的慈光。
“可是。。”将门之女虽然豪爽。不过这样的不轨之事。她犹豫不决。
“怎么。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姨母。你们的爱情。还有孩子。都不要了吗。”雪瑶在一旁循循善诱。蛊惑人心。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说过的话。也要算数。”周玉琴终于下定决心。
“当然。”若有似无的浅笑。加上几分随意。“要不然本宫再立个重誓。”
发誓赌咒。这种玄乎其玄的事。做过一次。再有一次也沒什么。反正。她是洛阳那样胡汉合流的环境下成长起來的野丫头。从來也不会为这些封建礼教束缚。
“不用了。”周玉琴就这样把自己的信任和希望交付出去。却不知前方等待她的会是何种命运。小心翼翼地将小木人放在衣袖里。擦干几近流干的泪光。迈着坚定的步子。她离开了。
周玉琴才走。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雪瑶便去了司刑房。吩咐那里的管事司长。。逼张青自裁。并封锁死讯。对外只说。查无实据。不了了之。
又过了些时日。漫天的流言似乎也厌倦了叨扰。渐行消息。深宫内廷。四月繁花。争奇斗艳依旧。掩过一切汹涌暗流。
玉湖來风。两个妙龄女子直面粼粼碧波。“事情办妥了吗。”自回到南楚宫。雪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悠然浅笑。
杭州风光潋滟。扶柳依人出帘。果不其然。
“放在梳妆台底下的盒子里了。不过不知能藏多久。”周玉琴看着自己愈发隆起的小腹。阴霾沉郁。“青哥呢。他在哪儿。”
“马车和盘缠本宫已经备好。离开杭州吧。”雪瑶顾左右而言其他。
“我要见张青。你答应我的。不能不守信用。”周玉琴突然上前一步。抓着雪瑶的衣袖。
“他沒有背上玷污贵妃的罪名。现在你和你的孩子也可以安全离开。本宫承诺的。好像就这些吧。”心里隐隐一丝愧。表面仍不徐不疾。
“不。不是的。你骗我。你骗我。张青呢。你是不是杀了他。。”一瞬间。周玉琴突然疯狂起來。拽住雪瑶的双臂。反复摇晃。
幸而雪瑶早就选定宫里少有人烟的荒凉之地与其见面。不然。如此喊叫斯闹。恐怕倒蚀把米。
一把挣开她。嗔怒道。“你自己沒理解清楚。何苦來怪本宫呢。”看着周玉琴跌坐在地。泪水不住地流淌。表情僵硬。失魂落魄。雪瑶又不禁柔下几分。蹲下在她身边。“玉琴啊。你还年轻。拿了这些金银。先出去避避风头。至于这孩子。要不要在你。将來一切都过去了。回來还是周家的千金小姐。到时候。本宫做主。给你找个好人家。安心过日子。你说好不好。”
侧头看向雪瑶。双目圆睁。她的眸光里。是哀痛。是愤怒。更是不屑和悲凉。
雪瑶被周玉琴看得心底一慌。别开目光。不再与她对视。“你这么看着本宫也沒用。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再怎样怨恨。也于事无补。他是心甘情愿与本宫交易的。你怨不得本宫。”好像是在劝周玉琴。可她怎又不是安慰给自己听。“张青死了也未尝不好。玉琴。你和他本就是一享**。不可长久。听了本宫的。荣华富贵都在后面。”
冷冷看了雪瑶好久。只挤出一句话。“不是所有人。都如公主这般。眼里只有权谋富贵。”然后。周玉琴起身。拔下头上的簪子。对着自己的咽喉。一贯而下。
鲜艳的血。映红了眼帘。只见她秀额紧蹙。踉跄了几步。一个翻身。落入玉湖微波。染红一池春水。
雪瑶站在原地。只是看着。怔怔看着。
不是不能拉她一把。而是。不想生的人。只有死來安慰。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活着。始终是个隐患。依了自己斩草除根的个性。怎可能留下任何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人。不过这次。一來。她是自己的表妹。沾亲带故。不愿下手;二來。一尸两命。这样的残忍。她还是留了妇人之仁。
现在。不用自己动手。她自尽了。如此这般。两全其美。
只是心里。为何泛起一丝难言。
那句。“不是所有人。都如公主这般。眼里只有权谋富贵。”深深印在心里。
原來。她的眼中。只有权谋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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