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画吗。”虽是这样说。雪瑶还是侧过头。闭了眼。
一笔一墨。轻起轻落。他曾学过作画。但这一次。她。是世上最美的画卷。
眉上有湿凉的感觉传來。轻柔细腻。带着道不明的滋味。
描过眉后。又薄施了一层粉黛。为苍白的面庞添上润泽之色。
“好了。”把雪瑶抱到铜镜前坐下。慕容谦在她耳畔低魅道。
未睁眼。雪瑶先玩笑道。“还能看吗。”待到看清镜子里的人。雪瑶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那高挑的长眉被他勾得婉转。眼睑处涂了淡淡一层粉色。不是不美。而是美得太温柔娇媚。不像她。
他可是喜欢这般低眉婉目的女子。但她。似乎从來都不是。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见雪瑶注视着镜子久久不语。慕容谦放下胭脂道。“怎么。不好。”
“慕容谦。你是不是经常给女人画眉啊。而且。”雪瑶回望他。笑得不明所以。“还是那种特别娇美的女子。”
“你觉得呢。”摊开手。他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本來想解释一句。不过。他堂堂镇北王。就算有几个女人也再正常不过。何须对她解释。
“好啊。真是经验丰富。挺好看的。”不冷不热丢下这一句。雪瑶拄着拐杖就要走。他去扶她。她亦退一步躲开。“我自己会走。不劳王爷大驾。”
跟在她身边。慕容谦仍是不正经。“这么漂亮的妆。生气可就不好看了。”
虽然伤势好了些。不再是之前的动弹不得。但一箭穿心的滋味。当真不是随便尝试的。身子几乎直不起來。全倚着拐杖。背上还是牵扯揪心。可她仍尽力挺直身子倔强道。“呵。我生气了吗。我心情好的很。不过这次王府做客也该有个期限。不知王爷打算留本宫到什么时候。”
“嗯。的确该有个期限。”深思熟虑一般。慕容谦随意道。“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如何。”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地老天荒。海枯石烂。这算得誓言吗。
可即便是。他的红颜知己何其多。她唐雪瑶又算什么。
明明心里已有了几分犹豫。可表面。还是斩钉截铁。“不必了。我现在就要回去。别拦着我。”说罢。雪瑶强撑着拐杖继续挪动步子。额际间隐隐有冷汗渗出。握拐的手。也不觉微抖。不过小小一支羽箭。她的身体。已虚弱到这步田地了吗。暗暗骂自己沒用。但她的字典里。从來也只有死撑到底。
目光幽沉不定。慕容谦看着那单薄的背影。“你确定。”她的蹒跚步态。不要说回杭州。就算出这个舱门。恐怕也非易事。即算这样。也不愿意留下來吗。
走了不到十步。雪瑶几乎已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有些喘息。扶着拐杖停住。艰难地挤出一个“对”字。
有些时候。他倒真是想看她屈服一次。只是。那样的摧折。他不忍心。走到她身边。直接拦腰一抱。调笑道。“已经到洛阳了。过门不入。太不给面子了吧。”随后。他终于收起几分玩笑之态。有些肃穆地道。“雪瑶。南楚那些文人官者。表面斯文有礼。实则勾心斗角。你留在那样的地方。我怎能放心。而且我保证。今后再沒人敢伤害你。荣华富贵。生杀予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这样的话。很诱人。也很熟悉。似乎曾经的某一日。他也是这般对她说的。可最后的结果。就是那一杯毒酒。一条白绫。
她应该毫不犹豫。一口回绝的。但此刻的她。已经累了。倦了。无力了。
锦绣山河太遥远。回过头。就是他的温柔怀抱。邪魅容颜。如果就此沉沦。甜蜜的感觉能多一点。那她。又何苦挣扎。
人世本艰辛。奋然前行的精英太累。沉溺当下的众生颓靡。谁又能比谁更好过。
“还有别的选择吗。”挑眉轻问。她默许。
“沒有。”他答得干脆。一语中的。
客船终于停了。在码头旁撤下桅杆。经过这些天的江河漂流。得见陆地。倍感亲切。
再不多时。便到了王府。肖士将还是一如既往站在门前巡视。看到他们下车。连忙迎上前來。拱手一礼。“恭迎王爷。王妃。”
慕容谦微微颔首。问道。“这些日子府里沒什么事吧。”
“沒有。”似有些不好意思。肖如风又道。“就是茹儿那丫头实在太调皮。末将已经快管不住她了。”
慕容谦悠闲一笑。“都是当爹的人了。连个小丫头都制不住。看将來怎么管你儿子。”
肖如风讪笑。未來得及说什么。便听雪瑶不平道。“肖士将。你娶妻室了。你怎么对得起莲公主。”
“不是。沒有。我沒有。”肖如风连连摆手。未想好如何解释。只见雪瑶又道。“沒娶就有孩子。那就更是你的不对了。就算北翎民风开化。你也不能这么做吧。”
面对这位伶牙俐齿。半点余地不留的王妃。肖如风只觉得百口莫辩。当下求助看好戏一般的慕容谦。“王爷。。”
“干什么。”含着笑。慕容谦作惊讶不解状。“本王觉得王妃说得很有道理。”
“王爷。您可不能这样。”肖如风低声自语道。“这明显的帮亲不帮理。”
“好好。那本王帮你。去把府上那两匹云锦送到公主府去。”说罢。不再理会肖如风满脸郁闷的抗议表情。抱着雪瑶直径往牡丹阁走去。原本是想安排她在明景轩住下的。不过。明景轩多有政务公文。她是南楚长公主。名利心又极重。防人之心不可无。
“哎。肖如风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雪瑶迷惑。又有些焦虑。“他不会是真的喜欢上别人。不喜欢莲公主了吧。”
如果肖士将那样憨忠的男儿都能变了心肠。那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地久天长。
“就算是。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慕容谦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莲公主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的事。我当然关心了。”惋惜中带着愤懑。“肖如风和莲公主这么多年的感情。他如果另寻新欢了。让莲公主情何以堪。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薄情寡义啊。”
“停。停。”轻浮不羁中带着一丝无奈。“什么叫都薄情寡义啊。第一。不要扩大怨恨对象;第二。有莲妹在。如今也加上你。他敢吗。孩子是他和莲妹的。只不过如风官级不够。若娶当朝长公主。难以服众。所以现在。只能这样了。”
“官级不够。那就给他升官啊。你可是权倾朝野的王爷。帮帮自己的妹夫。应该很容易吧。”雪瑶理所当然。
压低了声音。慕容谦道。“我是王爷。是可以操控朝政;但我不是皇帝。不能决定朝政。要娶莲妹。最起码要正二品。三品以上都要有中书推荐。皇帝首肯。皇帝也不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了。恐怕最不愿意听的。就是我的话。”
“那为什么不干掉小皇帝。”雪瑶脱口而出。
听了这话。慕容谦连忙示意她闭嘴。而后四下一望。确定沒人后。才松了口气。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敢说。他并不奇怪。只是。说得这样理直气壮。肆无忌惮。实在无法无天。
恐怕在她眼中。只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什么亲情。什么人性。一切在所不惜。
但细想起來。却也不无道理。小皇帝迟早要长大。一旦懂得了朝局事理。像他这样把持朝纲的人。必然会成为其眼中钉。肉中刺。与其被动得坐以待毙。倒不如趁其羽翼未丰。直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可惜。他不是她。亦比不上她的心狠手辣。
眼前突然浮现母后临终的期冀。他幽幽道。“权力之外。还有些东西。我放不下。”
雪瑶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看粉白相间的牡丹丛里蹦跳着跑來一个小女孩。一袭淡粉衣裳。头上对称着高高扎起两个长辫。还有些散发披在肩上。一眼便觉得玲珑可人。心生欢喜。再细看。这不就是当初险些卖身青楼的茹儿吗。看着茹儿清澈的眼神有增无减。她不禁欣慰。看來。当初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
“叔叔。你终于把姐姐带回來了。你看。茹儿早就把牡丹阁收拾好了。”稚嫩的甜音回荡在春天里。茹儿拉着雪瑶的手。一笑两个小酒窝。“姐姐真漂亮。和柳姨一样。”
听到“柳姨”二字。慕容谦和雪瑶都是一怔。
雪瑶觉得压抑阴霾。她不在的日子。他可是纳了如花美妾。
慕容谦心有余悸的同时。则带起深在骨髓里的惆怅。是她來了吗。她又來做什么。
一瞬。两人又都恢复平静。
“怎么还叫叔叔。小心罚你把学过的唐诗全抄一遍。”慕容谦显得若无其事。
“茹儿别怕。有姐姐在呢。今后就跟着姐姐。看谁敢罚你。”堆上笑容假面。雪瑶美目流转。
雪瑶回了牡丹阁。慕容谦还有些公文要处理。便只留了茹儿陪她。
“茹儿。來。过來。”拿了一串透明珠花。雪瑶连哄带骗拉着茹儿。“茹儿啊。你告诉姐姐。那个柳姨。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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