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曾经,谈到昔日恋人,他流露出淡淡哀伤,虽然藏而不露,却分明能感到那份刻骨悲凉。那时,还天真地以为,不过是少年情怀,过往一场,女子远嫁,男子留下毕生怀念也就罢了。
可万万没想到,那个令慕容谦恋恋不忘的少年情人,就是当朝柳太后。
怪不得他时常要进宫,如果不是藕断丝连,还能是洽谈政事吗?怪不得柳蓉儿初次见她便不自觉地流露出幽怨之情,倘若不是余情未了,难不成是她天生惹人厌?再看那长眉婉目,那一日,慕容谦为她画的眉眼,不就是按照柳蓉儿的模样塑造?而他,也从来不会认真许她一个相爱此生的诺言,曾经,她以为他习惯了风流多情。可现在,一切的一切,迎刃而解,答案是这般简单,他在意的另有其人,而她,不过是一个无聊消遣的玩物。
可笑她还未屡屡为之犹疑沉迷,甚至不惜用身体挡下那可能致命的一箭。
在同一个陷阱里摔得体无完肤,一次,是无心;两次,是无知;三次,除了愚蠢,恐怕就剩下执迷不悟。
一手提着长裙,一手紧握成拳,脚步不停歇,一步接一步,她不知方向,唯盲目前行。
忘了时间,忘了空间,没了人群,景物流飞,海天漂泊。突然,脚上被什么绊到,一个趔趄,她摔在地上。膝盖着地,旧伤好像再度破裂,隔着一群,并不见红,但觉疼痛揪心,扩散,蔓延周身。只有一个地方,幸免于难,那便是心。因为本来,就碎成了粉末漫天,遮住朝阳,只剩灰暗……
疼痛拉拽着真实,可她,却渐渐麻木。抱膝坐在地上,任凭过往人群指指点点,她的目光定定看向地面,没有狠厉,没有精明,更没有清净明朗……因为那迷离空洞的双眸,根本没有色彩。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为何世上男儿皆薄幸,为何深闺怨女任悲惶?
因为他,她可以不惜性命,甚至不念江山,可终究还是错了,错得彻头彻尾。
一双手,温润有力,映现在眼帘。
是他吗?不,不对,他的手,更宽厚,写了沧桑。而近在眼前的,明显稚嫩得许多。
第一个念头,竟是这样的,心里,只能再度悄悄嘲讽自己一句痴心妄想。
而后,寻着手臂向上望去,是干净的脸庞,清俊的眉眼,是慕容诠,那个唯一说了爱她,却和夏儿在一起的男子。
“雪姐姐,你没事吧?”他的声音有些单弱,过来扶她,指尖相碰,暖中有凉。
机械地摇摇头,雪瑶显得疲倦。
人的联想,总是偏于丰富。在意一件事,便不由自主将一些也许无关的小事统统连接在一起。最终,得出一个所谓深思熟虑的结论。而这样的结论,往往于事无补。
在慕容诠的搀扶下,两人进了一间茶楼。
才是正午时分的缘故,茶楼,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或品茶论道,或谈诗作画,各自小声耳语,互不影响。
“雪姐姐,喝茶,这里的普洱甘甜沁口,很能静心养神。”将茶杯放到雪瑶手边,慕容诠带着关怀。
雪瑶轻泯一口,有甜吗?还是苦多吧。
“你们男人这辈子,如果已经爱了一个人,还会再认真爱第二个吗?”脆中空灵,稍稍恢复精神的雪瑶怔怔望着慕容诠,似乎,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想都未想,慕容诠直截了当,“不会。第一个,是最初的甜美,刻骨铭心,日后即便和旁人在一起了,也绝不会忘怀。至于第二个,第三个,可以携手,但感觉,终究不一样。”深情流转在微蓝眼眸,他说的,字字真情,句句实感。
“呵,呵呵——”雪瑶突然笑了,凄凉,也带着几分妖娆,“那这样说来,其余的女子,在你们眼中,就都是等同于玩物了?”
“不,雪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说,我爱你,这辈子,一直都爱,至死不渝。”慕容诠不由自主握紧了雪瑶搭在桌上的手,那样的信誓旦旦,如果不明就里,铁石心肠的女子都要动容了。
“呵,”雪瑶笑得无心,“可你还是和夏儿在一起了,是不是等你们有了孩子,娶她为妃,你还要说爱我啊。”
一颗心本能后退,也许,只有怀疑一切,才能保护好自己。
“你不信我?”眉宇微蹙,慕容诠面露焦急之色。
眉间的愁,想要舒展,却始终无能为力。雪瑶欲抽回自己的手,不想却被他抓得更紧。
慕容诠拉着雪瑶起身,强行拥她在怀,高声呼喊,“唐雪瑶,我爱你!我只爱你!我要娶你为妻,和你一生一世,白头偕老!”他肆意说着情话,对她笑得灿烂,好像梨花白瓣又在眼前。
靠在他足能够担起一切的肩头,一瞬间,雪瑶恍惚了。如果最初和亲的,就是慕容诠。那么,不离不弃,执子之手的誓言常在耳边,今日的结果,会不会截然不同。
恨不相逢未嫁时,公子无心少年乱。
这样光天化日公然约婚,即使民风开化的北翎,也是少见。有好事者不禁起哄,“你们两位郎才女貌,可谓金玉良缘。姑娘,嫁了吧。”一些路人也驻足围观,原本清净的茶楼突然热闹起来。
“黄金千两,白银满箱,若有诚意,杭州相见。”鬼使神差地,雪瑶竟勾唇说了这样一句。
“谁要成亲啊?”幽沉低邃的男声从楼上飘来,“十弟,这么大的事,一个人做得了主吗。”
慕容诠和雪瑶一同转身,二层小楼上,慕容谦和谢秋颜竟站在一起。
原来,对于赵若瑛所言,虽然合情合理,慕容谦还是持了怀疑,亲生骨肉,他不信,她能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为了问个清晰明白,他去长寂宫拜访谢秋颜。谢秋颜邀他茶楼一叙,于是,两人楼上相谈。从谢秋颜口中,慕容谦得知了雪瑶的母妃,得知了她的蓄意报复,还得知了,她引诱利用十弟。
开始,谢秋颜的话,慕容谦并不完全相信。可突然,楼下熙熙攘攘起来,本是寂静的茶楼,宛如闹市。而慕容诠那句的告白话语,久久回响在耳畔,似乎印证了一切。
如果说,耳听还可以为虚,那眼前,亲自目睹他们相互依偎的情景,男子约婚,女子一诺。一切了然至此,还有什么可以言说。
她唐雪瑶,也的的确确就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女人……
“九哥,我和雪瑶两情相悦,任何人都不能拆散我们。”慕容谦的出现,似乎未有丝毫撼动慕容诠的决心,将雪瑶护在怀里,他像个挺身而出的战士,只为守护心中早已认定的女子。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雪瑶有些错愕,本想立即推开慕容诠,但一瞬,她又改变了主意。他慕容谦不但外面花天酒地,还和初恋情人纠缠不清。而她,早已不是他的王妃,婚丧嫁娶尚且两不相扰。如今不过是和一个傻小子戏言几句,又有什么愧疚不安的必要。
“诠,你若真心爱我,现在就带我走,我们去天涯海角。”垫起脚尖,微抬下颌,附在慕容诠耳畔,雪瑶轻声柔语。
“此话当真?”一时激动,慕容诠的眼里,只剩下怀中的女子。
勾唇巧笑,清艳无双,雪瑶正待应答,却听谢秋颜急切道,“诠儿,不要听信这个妖女信口雌黄,她会害了你的。”
“娘,你怎么能这样说雪瑶!”责问中有微怒,慕容诠在尽全力维护,“她是我这一生最爱的女人,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她!”
“唐雪瑶,本王给你个机会,你自己过来,否则——”慕容谦极力显得平静随然,只是,话未说完,眼里的温度,已退得所剩无几。
看了慕容谦一眼,迷离中透着满不在乎,雪瑶还未说什么。慕容诠抢先一步道,“九哥,咱们男人的事,你何苦威胁一个女人!”说着,已握紧腰间佩剑。
“哈,好,好啊,十弟长大了,想和本王动手了。”慕容谦带着不明朗的笑,继续道,“不过动手之前,你最好想清楚,如果本王将工部的人都抽调去前线,你们整个工部会是什么情况,不能按时完工的后果,自己掂量。”
“你!”急得咬牙切齿,慕容诠却无计可施。
他知道,慕容谦敢这样说,就一定有能力这样做。到时,就像对付其他几个皇兄那般,慕容谦必趁此机会给他以致命打击。
诚然,他也可以选择和雪瑶双宿双飞,可辛苦博来的一切付出东流,他不甘心。
如果最初涉身朝堂,是为了有朝一日得她青眼有加,但现如今,权位利益,已经成为熟悉的,自保的一部分,不可或缺。
况且,一无所有的情况下,他又拿什么来保护她。
“唐雪瑶,我儿子甘愿为你倾尽所有,这样利用他,你还有半点良心吗!”谢秋颜满面怒容,疾声痛斥。
又是一个人在痛骂她,呵,原来不论如何,最终,受千人所指的,都是她。
不过,虽然谢秋颜算计过她,行为可耻,但此刻的话,有好像不无道理。她的事,没必要令别人牵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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