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曜光辉,带给世界昼夜之分,也给大地带来生机,众生万物配合日月星辰的周期运行而活动,然而,在终南山上一座寒冰洞里,却是暗无天日,不明岁月。
在这幽暗洞穴里,寂静无声,突然,一声咳嗽,自一间洞窟里传出,显示这山洞里还有人在此生活着。
几抹红花,在雪白的石面上逐渐绽放,鲜艳无比,然而在这阴森的洞穴里,却给人几分诡谲。
四周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虽不远处有一盏油灯,却照不出这洞窟的格局大小,只映出地上有一个盘坐在蒲团上的人影。
那人身子颤抖几下,喘息渐止,嘴角溢流出鲜血,视线望向地面的血斑,秀眉轻蹙,眼神掠过些许忧悒,和一丝觉悟。
那人是位青衣道姑,她缓缓吞下口中鲜血,伸手擦拭嘴边,无奈苦笑,“果然……难道当真无法……”深吸口气,一声长叹,早已知此,又何必执迷不误?
昔日入道,修习道法多年,早该看透生死,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徒儿。
终有一日,她将仙逝,但这一天却来得太早,她担忧白雪仙好奇心重,终有一日会和她年轻时一样受骗上当,若是将徒儿囚于洞内,又未免可怜,自己虽是她的师父,但无权决定她的一生,便是历代先辈,也未设此限,若她强加约束,反而显得残忍,况且人命相异,或许白雪仙未必会和她一般遭遇。
说不定,能遇上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想到这,她不知自己还能再支撑多久?该当机立断了。
道姑摇头叹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至于日后发展,就看她的造化了。”道姑伸手拿块抹布擦去地上的血迹,搁下抹布后,拿起地上的油灯,起身缓步走向一面石壁,伸手转动身旁墙上的石轮,轰隆一声,前方一块石壁推移开来,出现一道门口,道姑踏步,走出洞室。
道姑行走在黑漆漆的通道上,拐了几个弯,行至深处,转动机关,开启石门,走进尽头的洞室内,室内有位白衣少女盘坐在终年不融的寒冰上,闭目凝神,地面散出凛冽寒气,一进洞室,便觉得有股冷气扑面而来,彷佛置身在极北冻原之处。
少女听得石门开启声响,收敛内劲,归回丹田,睁开双眼,向门口望去,宛如清铃悦耳的嗓音响起,开口问:“师父,妳怎么来了?不是说要修习数个时辰吗?”
那道姑便是白雪仙的师父,韬光。
“雪仙,为师有要事,需出洞下山一趟。”
听到韬光要下山,白雪仙面露疑惑,不解问道:“师父,妳……怎么突然要下山?”白雪仙想起洞内物资尚足,照理来说韬光会下山,只有要添置物资时,可今儿个突然说要下山,白雪仙怎么想也不明白。
韬光不多做解释,只是吩咐着:“为师要下山办事,快则数个时辰,晚则数日方可回来,妳且在此专心修练,若是饿了,先取洞内粮水用吧,若是要外出,可别贪玩、逗留太久,知道吗?”
白雪仙听韬光这么说,心里虽觉得奇怪,但韬光不愿多讲,也只好点头应声,“知道了,师父慢走。”
白雪仙目送韬光离去,继续在冰窟里,专心修练内力。
不知过了多久,白雪仙觉得有些饥饿,心想应该时近正午,是该进食了,何况也有几天没去找石,不晓得石现在过得如何?
想到这,白雪仙心里打定主意,反正师父说要离开一阵子,最快也要几个时辰,出去摘果子吃,顺便去找石大哥聊天一番也好,几天没去,或许石大哥会觉得沉闷吧?
面容泛起浅浅的微笑,白雪仙站起身,踏步走向洞口大门。
白雪仙来到树林,摘了几颗野果吃,吃饱之后正要前往山谷,瞥见地上草株还结了几颗日前摘食的浆果,红艳欲滴,正是熟透的品尝时机。
“说不定石大哥跟鶌鶋一样,也喜欢吃这果子呢!”心里这么想,白雪仙伸手摘取熟透的浆果,放置随身锦帕上,包裹妥善,安放在怀里,便提气奔跑,前往石所居住的山谷。
白雪仙循着原路,跑进那片未经侵扰的原始林内,参天密林,郁郁葱葱,即使日挂高头,也未能射透这片原始林,林间弥漫湿气,青苔松萝遍布,藤蔓悬吊林间,除了白雪仙曾踏过的地方,植株略微矮些,地上草株竟可高至大腿。
白雪仙施展轻功,如飞燕般轻踏草地,奔于林间,或跃身踏到树木枝干上,犹如松鼠穿梭其中。
对白雪仙来说,她最喜欢修习的就是轻功,轻飘飘的,就好像在飞一样。
一个右转,一面高耸山壁立于前方不远之处,白雪仙心中泛起些许欢喜,只要过了那山壁的裂缝,就能看到石大哥了。
白雪仙跳下枝干,在地上奔行,朝山壁前进,突然右脚一绊,像是被什么东西勾到,又像是被拉扯的感觉,冷不防失足往前跌倒,白雪仙毕竟是习武之人,师门轻功又轻盈迅速,身手自是快捷灵敏,当下不假思索,急忙伸手拍地,屈膝跪地,背部拱起,跪跌在地,这才没整个身子摔到地上,但这么一跌,右脚胫与地上的利岩相撞,像是一把刀刃般划破裤管,割伤了脚,原本洁白素纱,登时浮现点点红斑,白雪仙痛得不禁皱眉起来。
“好痛……”
白雪仙坐在地上,瞧着自己的脚,赫然发现有条藤蔓缠绕在右脚上,右脚动了动,似乎无法轻易扯离,只好伸手慢慢扯开藤蔓。
待扯开藤蔓后,白雪仙望着四周,心想此地离寒冰洞遥远,返回擦药要花费不少时间,眼看石的居所近在咫尺,或许石备有伤药,便决定缓步走向山缝。
白雪仙忍着疼痛,一跛一跛走过山缝,向前望去,便看到一头金黄长发的人,背对着山缝,伫足在灵池边,望着池水,不发一语,似乎陷入沉思。
白雪仙一眼便认出那是石,正要开口呼唤,石已翩然转身,“妳来了……”
“嗯。”白雪仙微笑回应,正想快步上前,但右脚一踏,便觉得一阵刺痛,脚步也慢下来,一步步缓慢上前,蹙眉呻|吟一声:“痛!”
石看到白雪仙一副痛苦的样子,跛行不便,想起书上所述,貌似受伤了?
“怎么了?受伤了吗?”石快步上前,正想伸手搀扶,想起书曰男女授受不亲,冒然触碰,恐冒犯了人家,赶紧缩手,关切说着:“妳快坐下。”
白雪仙轻点着头,慢慢地坐在地上,同时说着:“刚才不知为何,快接近山缝时,脚突然被藤蔓缠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被地上的石头割伤。”
“缠上?”石当下还没意会到,突然想到什么,头转向一旁,小声念道:“我都忘了这山林周围有精怪潜伏……”
“嗯?你说什么?”白雪仙看到石转头喃喃自语,说的音量小,听不清楚,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石转回头,淡然说道:“不,无事。”随即关心询问:“伤势如何?可否方便一观?”
白雪仙先是迟疑一会,想起师父禁止她接触男子,还叮嘱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但白雪仙是习武之人,武斗过程难免有肢体碰触,若非刻意无礼,倒还能接受,不像坊间妇女过份保守,况且只是看脚伤,就算是待字闺中的女子,也会有伤病需看大夫、郎中之时,应该无妨。
“嗯。”白雪仙应声,拉起裙襬,白净的裤管上,有一道被割开的裂口,映出鲜艳的红,白雪仙解开脚带,拉起裤管,滑嫩白皙的修长玉腿,竟冒着血流,掩盖住伤口,流出的鲜血顺着肌肤滑过滴落,落在地面青草上,叶面沾着殷红血珠。
“啊。”石见到伤口,脸上露出少有的吃惊。
“石大哥,你有伤药可以敷吗?”白雪仙出声询问,石愣了一下,摇头道:“不,我没有‘药’这种东西。”
听到石没有药,白雪仙有些失望,又问:“那这山谷之中,可有止血的药草?”
石想了想,也是摇头,“不知。”
得知石不辨药草,白雪仙神情失落,“那……只好压着伤口,等血慢慢止住了。”说罢,白雪仙正要以衣袖压着腿伤,石开口说:“无须如此,待我替妳疗伤止血。”
“疗伤止血?”白雪仙停下动作,不解地问,石又没药,要怎么治伤?
只见石一手拉起右边衣袖,伸出右手开掌。
石穿着宽袖长衫,双手藏于袖内,平时聊天,也都双手垂放,就算举起,也都衣袖过长,鲜少露出,今日倒是白雪仙第一次见到石的手,生得纤长白皙、柔嫩光滑,活像是女人的手,与她以前撞见的樵夫、猎户那种粗糙厚实、结满皮茧的手大不相同,实在难以想象这双柔荑玉臂,竟是长在一个男人身上。
想到这,白雪仙心里冒出疑惑:会有男人长得这么像女人吗?
石没注意到白雪仙的眼神闪过惊讶,右掌轻轻一屈,掌心竟飘散出淡淡的黄色气焰,不仔细看还不会发觉,石蹲下身,缓缓伸手,掌心贴在白雪仙的伤口上,轻声说道:“抱歉,冒犯了,还望妳忍着点。”
白雪仙突然觉得伤口一阵刺痛,不禁娇躯一颤,接着觉得有股暖气从石的掌心逐渐传到腿伤上,疼痛感也渐渐舒缓。
隔没多久,石收回手,起身说:“好了,伤已复原。”
白雪仙望向伤处,赫然发现割伤消失,回复原样,连疤痕都没有,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
“这——”白雪仙大吃一惊,伸手摸了几下,确定伤口消失了,疼痛感也没有了,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种事?惊问:“这是法术吗?”
白雪仙想起石说他有修习法术,但师父韬光说过的道家法术,不都是黄纸符咒吗?怎么石的手贴在伤口上,就莫名奇妙地治好了?
“这……”石迟疑一会,点头道:“算是吧,这是我天生具有的能力,所以我无须药草辅佐治伤,日后若是妳受了伤,尽可来找我。”
“天生?好奇怪的能力……”白雪仙将裤管盖回,绑上脚带后起身,她想不透怎么会有这种法术?难不成用黄纸符咒的法术只是其中一种?还有很多法术是连师父也不知道的?怎么会有人天生有治伤的能力?
石默不作声,只是望着白雪仙。
“多谢石大哥替我治伤。对了!这个……”白雪仙向石道谢,突然想到什么,手伸进怀里,拿出扎成布包状的锦帕,解开之后,见到浆果还完整安好,伸到石面前,笑道:“这果子我觉得很好吃,鶌鶋好像也很喜欢吃,所以我就带来了,石大哥你也来尝尝。”
石见到白雪仙捧着一堆如拇指般大小的红色浆果,递到他面前,凤眼微睁,愣了一会,摇头婉拒,“多谢好意,心领了,我不吃,妳吃就好。”
“唔……”白雪仙觉得有些失望,亏她特地带来的。
白雪仙转念一想,或许是石不喜欢吃这果子吧?
“屈居!”旁边的树木,传来鶌鶋的叫声,显然是发现白雪仙带来的浆果。
鶌鶋飞下枝条,停落在白雪仙的手上,低头啄食浆果。
“喜欢吗?”白雪仙看到鶌鶋,欣喜笑道,静静地看着鶌鶋啄食浆果。
白雪仙缓缓伸出左手,轻抚鶌鶋的背,手指传来柔细的触感,不禁嫣然一笑。
石瞧着白雪仙看鶌鶋的神色,看出白雪仙很喜欢鶌鶋,出声问:“妳喜欢鶌鶋?”
白雪仙望向石,点头回应:“嗯,应该是说……我很喜欢小动物,小时候常偷带动物到洞里饲养,被师父发现都会狠狠骂我一顿。”说到这,白雪仙轻笑几声。
“喜欢小动物……”石望向一旁,喃喃念着。
石转回头,又问:“小动物?是指……”
白雪仙答道:“就是体型小、或是尚且年幼的幼崽啊,但也不是体型小就喜欢,我喜欢有毛的,毛绒绒的小动物,摸起来很舒服,其他像蛙、鱼、蛇、昆虫之类没毛的动物,虽然不至于厌恶,但摸起来的感觉就不比有毛动物好摸。”
石又望向旁边,喃喃念着:“有毛的……”
“你在念什么?”白雪仙好奇询问,石回过头,说着:“不,无事。若是妳喜欢鶌鶋,鶌鶋便送予妳。”
“送我?”白雪仙听到石这番话,吃惊得睁大眼,“这怎么行?”
白雪仙记得石没把鶌鶋当宠物看,只是救过鶌鶋一命,鶌鶋便跟着石不走,这么有灵性又长得奇特的鸟儿,怎么舍得送人?
石以为白雪仙当他是在开玩笑,口气坚定的说:“我说得出口,便是做得到。妳喜欢鶌鶋就带牠走吧。”
“嘎嘎嘎嘎——”鶌鶋听到石要把牠送给别人,发出几声抗议,似乎十分愤怒,果子也正好吃光,倏忽拍起翅,飞到一旁的树上,对着石张嘴嘎嘎叫。
见到鶌鶋不愿,白雪仙更不想要鶌鶋,连忙拒绝:“我师父不准我在洞里养动物,何况寒冰洞严寒,我师门是修习具有抗寒效果的内功才得已居住其内,一般人和野兽飞鸟都无法忍受,待久了会冻死,所以鶌鶋没办法跟着我,还是让鶌鶋留在你这,我有空过来跟鶌鶋玩就行了。”
见白雪仙不愿接受,石也不勉强,打消念头,点头道:“也罢。”
“我看你说话用词好像有改善了,不如我再多跟你说说吧?然后你再教我修练内力,好不好?”听白雪仙这般提议,石点头同意。
两人彼此互相学习,石已渐渐改掉詏口语词,说话较为流畅通顺,怪异腔调也逐渐消去,才学没多久,进步神速,连白雪仙都惊叹石的领悟力。
白雪仙照上次石讲述之法饮池水修习内力,当告一段落时,白雪仙仰望天空,依太阳位置推测时辰,是时候回去了。
白雪仙起身歉道:“石大哥,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石知晓白雪仙无法停留太久,心里纵然觉得不舍,也只能点头应声,叮咛着:“回去多加小心,以免又受伤。”
白雪仙点头微笑,“我会的,我走了。”白雪仙向石挥手道别,便转身跑向山缝离去。
石望着白雪仙离去的身影,神色凝重,似乎在思量什么。
“鶌鶋,过来。”一声呼唤,鶌鶋飞落,停在石伸出的左手上。
石望着鶌鶋,面有愠色,神情严肃,眼神不似刚才与白雪仙聊天那般温柔,冷漠中微微透出愤怒,沉声说道:“去传我话,告知山谷周围精怪,若是胆敢伤害在这出入的白衣女子,我定诛杀不赦!”句末,语气加重,似有些许杀意,连鶌鶋都吓得身子一震,不敢为刚才要被送走的事闹脾气。
“去!”一声令下,鶌鶋展翅飞起,飞过山缝。
见鶌鶋飞远,石低头望向地上青草,一片碧绿的草地上,有几块格格不入的血迹,沾在几株草叶上。
石看得眉头微皱,“此地灵气强大,一草一木皆蕴含灵气,沾染人类精血恐有不妥……”语毕,石朝向血迹位置,伸出右手开掌,手指微屈,竟将已渗入草叶里的血液抽离,吸引到掌心下悬浮,汇集成珠,待吸取完毕后,手腕一翻,掌心向上,被吸引出的鲜血浮在其上。
接着右手微握,浮于空中的血珠竟冒出火焰燃烧,瞬间蒸发殆尽。
石挥袖转身,迈步离开灵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