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出去找子玄,你别挡路!”
一大早,白雪仙竖眉睁目,对着石吼着。
昨晚白雪仙梦到墨子玄全身染血,吓得尖叫惊醒,越想越不对,寒冰洞一向少有人烟,墨子玄伤重躺在地上,根本不会有人去救,若是再拖下去,只怕……
想到这,白雪仙不管自己的伤势,只想赶快出谷去找墨子玄。
“不可,妳内伤初愈,冒然行动只怕又会使身子受损,需再休养三天方可外出,届时再出谷寻找也不迟。”石站在洞口,张手挡着去路,不让白雪仙离开。
“你给我让开!我要去找我丈夫,碍着你啦?”白雪仙怒道,见石挡在洞口,怎样也不肯让路,白雪仙气愤道:“你再不让开,我就死给你看!”
“妳……”看到白雪仙一心一意只想见墨子玄,还以死相逼,石难过得说不出话,又怕白雪仙真会自尽,只好咬牙点头,“好吧。”
白雪仙正高兴时,石续道:“不过我要与妳一同前往。”
“什么?”白雪仙惊呼,她正想早点出谷远离石,想不到石竟然要跟来?
“你跟来干什么?我们夫妻的事与你无关!”白雪仙斥道。
石皱眉说着:“妳内伤初愈,体内又有道隐晦异气会致使损伤,那道异气就连我观看天书也遍寻不着解决之法,让妳独行,我不放心,若是旧伤复发,我可以马上替妳治疗。”
“谁要你跟来了?你走开!”见白雪仙仍是怒声喝斥,这下石铁着脸,坚决道:“若是妳不答应,我就不让开,若是妳要自尽,我会立刻阻止妳!”
“你——”白雪仙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赏石几个巴掌,没想到两年不见,石竟然变得这么讨厌又死皮赖脸的。
但眼看若是继续闹僵,只会让时间一直拖延下去,若是石动起手来,她根本无力抵抗,只好答应石的要求。
“哼!随便你,你快让开就是了!”白雪仙气得跺脚。
石见白雪仙答应,展开笑容,“既然妳答应,等我一会,我去收拾一下。”石退身让路,让白雪仙走到石台上。
“哼!”白雪仙气得哼声,甩头不理石。
石抱起石台上的五行瑶琴,走进山洞,约一盏茶的时间,这才走出山洞,说:“好了,我们走吧。”
白雪仙站在石台边,已经往下瞧望许久,石台离地约有几丈高,白雪仙面露难色,她内伤刚好,提不起内力,无法施展轻功下岩壁,难怪石不会担心她先走人。
石瞧出白雪仙在顾虑什么,轻声笑道:“若妳不介意,我可以带妳下石台。”
白雪仙柳眉紧蹙,她不想让石碰她的身子,但心里一股想见墨子玄的强烈欲望,只好咬牙点头,“好、好吧。”
石见白雪仙接受他的协助,面带微笑走近白雪仙,“失礼了。”语毕,伸出双手,蹲身将白雪仙拦腰抱起,白雪仙突然被这么一抱,吓得尖叫一声。
白雪仙还来不及反应,石提气换位,身形瞬间变换到地面上,轻声说着:“到了。”
白雪仙被刚才这么一抱,吓得双眼紧闭,双手箍着石的颈子,头靠在石的肩上,听到石说“到了”,睁开眼,赶紧双脚踩地推开石,和石保持距离。
石见白雪仙仍然提防着他,但已没当初那样强烈抗拒,多少有些改善,石感到些许高兴,倒也不在意。
白雪仙走向山缝,这时鶌鶋正从山缝飞进山谷,见到白雪仙与石,连叫几声,随后飞到石的肩膀上停栖。
石伸手到鶌鶋面前,鶌鶋跳上石的手,石对着鶌鶋说:“鶌鶋,我要跟雪仙出谷一趟,你就留在这里替我看守吧。”
鶌鶋听了,摇头嘎嘎叫,似乎是在表达不满。
石续道:“你别生气,我只是陪雪仙出去一会,你乖乖帮我看守就是,我会再回来的。”
鶌鶋难过得低头,随后展翅飞到石的上空,环绕飞行,连叫几声,接着飞到一旁的树枝上停栖,张口叫着:“屈居!屈居!”
石望着鶌鶋微微一笑,“鶌鶋,谢谢你……”说完,赶紧跟上白雪仙,步出山谷。
鶌鶋望着石离去,眼神流露出哀怨,低头难过,喉咙发出不悦的咕噜声,第一次遇到石离开山谷,只留下牠一个,内心甚感空虚不安。
石跟着白雪仙走出山谷,来到陌生的外面,虽然是第二次走出,但上次可没这么仔细地瞧望,心里有些害怕与不安,但为了白雪仙,石只好忍着心里的胆怯,紧紧跟在白雪仙身后。
白雪仙还认得出谷的路,但内伤初愈,身子尚虚,还无法提气飞奔,只好慢慢走向寒冰洞。
两人一前一后,缓步走在林间,林下杂草丛生,在草丛间穿越行进,也觉得吃力受阻,石抬头望向四周,小声低喃着:“想不到山谷周围变化这么大,和我当初进谷时大相径庭……”
白雪仙听到石的喃喃自语,不予理会,自顾走着。
好不容易步出树林,四周景致与山谷周围的阴森密林截然不同,低矮树丛散布在一片空旷草地,朝日光芒洒落大地,格外明亮,到处尽是百花盛开、群鸟鸣啭,周身可见彩蝶翩翩、蜜蜂飞梭,见到这般美景,石悦心浅笑,原有的胆怯被这自然景色冲淡不少。
初春的终南山,美不胜收,但白雪仙无心观赏,朝向寒冰洞前进,她只想赶快赶到寒冰洞找墨子玄。
石跟着白雪仙走着,又走进一片树林,林间不时响起鸣禽吟唱,和山谷周围那片死气沉沉、杳无生机的树林大不相同。
石这时发觉,刚才走过山谷周围的树林,不见一只飞鸟,不闻一声鸟鸣,也没见到一只活物。
石的脸色瞬间黯沉,他心里头已经明白山谷树林没有活物的原因,白雪仙走在前头,没发觉到石的异状。
待两人走出树林,绕行了好几段坡道,又走进一片森林,走到最后,终于见得前方一片裸岩,远远可见山壁上有个一人高的洞口——那洞口便是白雪仙居住的寒冰洞。
两人才刚走近寒冰洞,见到洞口前的空地,有大片的血迹,虽然已褪成暗红,仍红得吓人,寒冰洞外一片空荡荡,不见墨子玄与西潼宫人的踪影,连她掉落的龙凤双剑也消失不见。
“怎么——”白雪仙吃惊得快步上前,环顾四周,不敢相信眼前的事。
石也快步跟上,见到现场一片净空,也感到奇怪。
“子玄他……会在那里?”白雪仙难过得抚额,见不到墨子玄,或许是被人救走也说不定,但又不知道墨子玄现在何处?
“也许有人来过。”石猜想着。
白雪仙灵光一闪,她想起黄衫男子说过,西潼宫接到刺杀墨子玄的任务,或许西潼宫不晓得墨子玄陪她到终南山,而是去东煌城暗杀,因而打草惊蛇,说不定东煌城的人担心墨子玄,赶来终南山搜寻,意外发现伤重的墨子玄,救走了他也说不定。
这般推想,白雪仙决定前往东煌城,一探究竟。
“我要去山东找子玄,说不定他会在那里。”白雪仙说着,转身走向寒冰洞大门。
“慢!妳要去那里?”石出声问着,白雪仙止步,回答:“我要进洞一趟,你在这里等着。”
石不放心,“我跟妳一起进去。”
白雪仙摇头拒绝,“寒冰洞是我师门所在,不能让外人进入,特别是男子。”石听了,神情失望,“是吗?”
“你怕我逃走?”白雪仙回头望见石的失望表情,转回头,说:“放心吧,我不会跑掉,我现在只想见子玄一面,我想知道他好不好而已,其它的事我暂时不想去管,你要跟就跟吧,何况我赶不走你,你也不肯走,就算我逃跑你也会追上来,你就在这边等着吧!等我准备好,就前往西安渡口搭船。”
白雪仙这么说着,也想起韬光和墨子玄都叮嘱过女人不能落单在外,起码要结伴而行。眼下她要赶去山东,现在她已恢复女儿身,手边又没有乔装成男子的物品,单独远行确实危险,虽然不想和石有太多的牵连,但石似乎本事不差,遇到危险应该可以协助,见他又这般懊悔愧疚,料想他应该不会再害她,若让石跟随同行,应该就算是“结伴而行”了吧?
只要赶到东煌城,见到墨子玄,她就决定要待在那里,届时就可以请石离开了……
石听了还是不放心,但见到白雪仙这般说着,也只好点头答应,“嗯。”
白雪仙走进洞口大门,启动机关,将大门关上,适应黑暗之后,缓步走入。
走过弯曲洞径,白雪仙来到寝室,发现韬光的尸身也不见踪影,急得四处寻找,她进到储物室,储存的货物并无短少,她想起当初西潼宫人轰炸寒冰洞时,情势紧迫,所以她来不及关上寝室、储物室和洞口石门,难道是东煌城的人来救走墨子玄,也进到洞内查看,发现韬光的尸身,顺便埋了?
这么一想,白雪仙急忙步出寒冰洞,要寻找韬光的下落。
石伫立在寒冰洞外等待,神情紧张地望着四周,上次他急着救走白雪仙,没注意到四周的景色,那时的焦急与愤怒大过恐惧,这次仔细瞧着,陌生的环境让他感到不安,自从进驻山谷后,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在施下结界前只有闯入几个迷途的猎人或樵夫,施下结界后就再也没有人闯进山谷过,因此很少见到外人。
石知晓自己的长相奇特,他担心被世人瞧见,会吓坏别人,因此他一直待在山谷里,不敢出来见人。
想到等会就要跟白雪仙去城市,石担心会吓到别人,引发骚动。
若是以前,他绝不会有出谷的念头。
只是,他不愿再离开白雪仙,不愿再见到她被人欺负受伤的模样。
他已立下决定,不论发生什么事,就算白雪仙讨厌他,也要死缠烂打跟着她,绝不离开。
怕生的恐惧不克服,要怎么保护心爱的女人?
即使……不爱他,成为别人的妻子,他也决定要守护着她。
这么一想,石深深吸气,舒缓内心的胆怯,告诉自己要早些适应。
石才在外面等待没多久,后方传来一声轰隆,石转头望去,看见白雪仙开启大门跑出,神色惊慌,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
“雪仙,怎么了?”
听到石这么一问,白雪仙边找边回道:“我师父的遗体不见了!可能也被带走或是埋了!”
“埋?莫非是那座土坟?”石指向远处林边的一座土丘,白雪仙见到,急忙赶过去,石见状也快步跟上。
一走进土坟,白雪仙脚步踉跄,跪跌在地,土坟前插立一个木板,木板上写着“陈湘”二字,这一见,白雪仙更能确定是东煌城的人收拾过。
“师父……徒儿来看妳了……”白雪仙难过抽泣,一个情绪悲恸,突感胸痛,血气上涌,又咳了几口血出来,看得石神色紧张,急道:“雪仙!妳怎么又呕血了?难道是那股异气所致?我赶紧替妳治疗!”
石不等白雪仙应允,运气开掌,贴覆其背,将真气灌输到白雪仙体内治疗,而白雪仙也不抗拒,抹去嘴角鲜血,回道:“你说的那道异气,就是毒气,这是我练的一种武功,叫‘五毒掌’,吸纳五毒毒性入体,遇敌可发毒出掌,重伤敌人,可没想到竟会反噬……若是情绪悲痛过度,就会如此……”白雪仙解释着,同时心里想着连石这种隔世高人都无法解除五毒毒气,或许她总有一天也会步上韬光的后尘吧?
“毒气?”石睁眼吃惊,原来是毒!难怪他会束手无策,“既如此,妳就别太悲伤,否则一直自损身体也是不好。”
白雪仙并未回话,直到石替她治疗完毕,她情绪也舒缓些许,缓缓起身,走向寒冰洞。
“雪仙?妳……”未等石问话,白雪仙回道:“我回去拿东西,在这等我。”
等白雪仙步出山洞后,她手中拿着砚台、墨条和毛笔,加水磨墨,替木板上加写了“恩师”二字。
白雪仙跪在木碑前,连磕三个头,随后静静望着木碑,不发一语。
白雪仙还是无法相信,养育她多年的韬光,就这么离去。
白雪仙闭目啜泣,想着过往回忆。
“要我说多少次才会听?别带小畜牲到寒冰洞里饲养!”
一位外貌约三十,实岁已三十六的绿衣道姑,斥声怒骂,手里还抓着一只尚未断奶的灰色幼兔。
“可是、可是我不救牠,牠会死啊!”
在道姑面前,一位八岁、身着粉色衣裳的女童,双手抹着脸上的泪水,啜泣发抖,哽咽应声。
道姑斥道:“妳三番两次带小畜牲进来偷养,若是我不制止,这洞内酷寒,没几天便会冻死了!妳这不是救牠,是在害牠!”
“可是、可是……”女童欲言,道姑一吼,吓得女童吞回话语,不敢再言。
道姑气愤吼声,“别可是!万物生死,天地自有规律。妳救得一只,能救得了全部吗?这只兔崽我今日就扔出洞,以后妳不准再带畜牲进来!否则休怪为师无情!”语音一落,道姑揪着幼兔,迈步离开,女童顿感自己的无力,眼睁睁看着道姑带走幼兔,放声大哭。
女童难过好一阵子,食不知味,满心愧疚,直觉自己对不起那只幼兔,有时暗地骂着师父没同情心。当日见到母兔被黑鸢猎杀,草丛窝内的幼兔被乌鸦袭击,她急忙出手相救,却只剩下一只尚活,其余的早已丧命。她悄悄带进寒冰洞,以米浆喂养,才养没几日,就被师父发觉,挨了一顿骂。
一日,女童发现道姑频频外出,嘴上总说着要外出办事,但每天早晚外出,令女童起疑,傍晚道姑又外出,女童悄悄跟随,见到道姑走到一处草丛蹲身,从怀里拿出瓷瓶,一手伸进草丛,抓出一只毛绒绒的灰色兔崽,灌食米浆。
当下,女童恍然大悟,明白师父的苦心,想起之前心中暗骂师父几句,愧对万分,清澈灵动的大眼,落下滚滚泪珠。
“雪仙,为师知道妳躲在后面。”
闻声,身子一颤,女童抹泪走出,道姑见到女童,放下手中兔崽、瓷瓶,正要开口说话时,女童已快步上前,扑进道姑怀里,放声大哭,“师父,徒儿、徒儿误会妳了!妳骂我吧!”
道姑原本严肃的面容,泛起微笑,轻抚女童的头,“傻孩子,妳以为师父很冷血无情吗?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女童在道姑身上磨蹭几下,也不管泪水抹脏道姑的衣裳,哽咽道:“师父,谢、谢谢妳!”
道姑拉开女童,抹去女童脸上的泪水,“别哭了,今天是最后一次,这兔崽已经可以吃些嫩芽野草,明日就不用再喂了。”
女童伸手抓起幼兔,抚摸几下,比当初发现时还要胖了许多,女童破涕而笑,望着道姑说:“师父,谢谢妳!”
“别谢我,以后别再这么做,知道吗?否则为师定不饶恕。”说完,道姑轻拍女童额头,女童瞇眼微笑,放开手中幼兔,幼兔一挣脱,后脚一踢,立时跳进草丛,消失不见。
“好了,回去吧,该吃晚饭了。”道姑起身,伸手牵起女童的手,女童应声,满心欢喜,跟着道姑返回山洞。
一对像母女般的师徒,牵手走在夕阳余晖下。
当晚,女童睡得脸泛笑容,安稳入眠。
“师父……”回想过去,白雪仙已是泪流满面,她想着韬光总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她再怎么哭泣,也唤不回慈爱的师父韬光。
白雪仙伸手抹去泪水,哭声渐止,闭目静思。
石在旁静静地望着,他知晓师父过世,如同双亲过世般的难过,他明白那种痛。
待白雪仙哀悼完,向韬光之墓辞别,进入寒冰洞收拾行囊,当白雪仙再度踏出洞口,身上沾血的衣裳已经换去,回复原有的一身白素,肩上背着包袱,朱唇轻动,开口说着——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