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熊妖转身面对金华，盯着眼前含辛茹苦、养育五年的孩子，静默片刻，不发一语。打从这妇人出现后，她心里头已经有各种思绪翻腾不止，她心里明白，她是熊妖，而金华只是个凡人，虽然她也有教导金华说人语、学人类双足行走，但金华多数行为还是像熊，也极少说人语，吃也都跟着她吃熊类的食物，金华现在年纪还小，可长大了呢？注定永远与人群脱节，也找不到伴，只能孤伶伶的与她生活，她是熊妖，若无意外，寿命长久，可是要金华一辈子跟着她、过着像熊一般的日子生活到老死吗？
熊妖与熊兽的习性相似，母熊极其护子，养大仔熊后就会赶走熊子，逼其自立，寻常的黑熊幼子跟在母兽身边一年后就要自食其力，熊类在天气寒冷还会沉眠数月渡冬。虽说妖族幼崽的成长期较兽类长，可是也只有少数的妖族幼崽才会漫长得像人类那样要十几年才能独立。她未曾生育过，熊类多独来独往，因此她也未曾与其他熊妖接触过，并不知晓熊妖幼崽要几年才能自立。她原是只普通熊兽，是在幼时意外吞食到一颗发亮的珠子，因而开启灵识，逐渐修练成妖，所以还保有熊兽的习性。之前几年渡冬时，即便金华在秋季拼命吃东西，她也储藏了许多果实、肉干放在巢穴中，可金华还是时常饿醒，无法像熊类那样一眠数月，她入冬熟睡后又难以被叫醒，等春季到来，当她苏醒过来时，发现金华已经虚弱得快要死掉一般……
况且金华又不像她有厚实保暖的毛皮，若是天气寒冷，冷得飘雪，就算金华窝在她身上取暖，还是会冷得颤抖不止，她又不懂人类韖制皮草的方法，从兽类身上剥下来的皮毛无法久穿，不像人类还可以穿衣保暖，她又怕火，当然无法像人类能生火取暖。而金华是个人类幼儿，在这山林之中除了她，还有其他猛兽栖息，即便已经寸步不离，还是有好多次不小心疏忽了，差点让金华遭受垂涎已久的野兽袭击，因为在野兽的眼中，人类幼子是最脆弱无助、最好猎得的猎物。在照顾金华的这五年来，金华多次面临死亡关卡，她时常担心自己无法带大这个人类幼儿……
如今，突然冒出他的生母，即便知晓她是妖，知道金华的行为举止像熊，还是坚持要带回去照料，毫不畏惧的站在她面前讨要孩子，甚至不惜以自身性命交换，今日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娇弱胆小的人类女子，而是坚强勇敢的人类母亲，同是作为母亲的身份，母熊妖知晓这妇人的确深爱着金华，绝不会亏待金华，她心里头也很明白，不能再让金华一直跟着她，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金华是人类，终究要回到人群生活，他的生母出现，或许是上天的安排，告诉她，是该放下了！即便金华并非她所生，她仍视如己出、耽误修行去照料，即使这孩子有些顽皮捣蛋，时常惹她生气，但在她的心中，她早已把金华当作自己的孩子照顾，所以她明白失去孩子的痛，即便心中有万般的不愿，如同千刀万剐般的痛楚，母熊妖还是认为让金华回到他生母的身边才是最好的……
“金华，既然你亲娘要领你回去，你就跟着你亲娘，回去过人类的生活吧……”母熊妖嘴巴一抿，硬是逼自己吐出这句话来，金华一听到母熊妖不要他的话，急得哭叫起来，那叫声跟熊鸣相似，不像是人类的哭嚎声。
“瞧你，跟着我，连人类的哭叫声都不会，要是再跟着我继续生活下去，恐怕你更难回到人群，注定永远跟着我孤独一生。”
母熊妖一说完，金华抓着母熊妖的前臂不放，不停地发出悲鸣声，双眼却跟人类一样泛出泪水，看得旁人也为之鼻酸。
“既然你生母并非恶意遗弃你，又肯为了你牺牲性命，我相信她心里头是爱着你，让你跟她回去，过着人类的生活才是最好的，你……是人，不是熊，不能再继续跟着我了！”金华不理会母熊妖的劝说，只是摇着头，紧紧抓着母熊妖不放，悲鸣不断，泪流不止。
“金华，听话！你跟着我已经这么多年，早该离开我了！就算你是熊子，跟着我几年也该滚了！给我学着自立，不许你还赖在我身边！若你硬是不走，休怪我翻脸无情！”见金华耍赖不愿，母熊妖不得不扳起脸孔来威逼，逼迫金华离开她，回到他生母的身边去。
金华哭得更大声，还跪在地上拼命摇头，嚎叫声不断，哀求母熊妖别赶走他，母熊妖见了更是大发雷霆，前臂一挥，将金华挥开，喝斥骂道：“给我说人语！今后不许再用熊语！”
见到金华被挥开摔地，李娥惊叫出声，急忙上前察看金华的伤势，金华像熊一样地吼叫，双手双脚不停地挥舞，要将李娥推开，李娥反倒扑上去将金华紧紧拥入怀中，忍受着金华的拳打脚踢，身体虽然感到疼痛，但心里头疼得更是难受！
李娥双眼泛泪，哭喊着：“我可怜的儿！你摔得疼，很难受对吧？娘这就抱着你，不会再让你摔着了，若你还觉得疼，还怪娘遗弃你，你就打娘出气吧！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要娘怎么样，娘都愿意忍受！”
不慎将金华挥开摔伤，母熊妖的心中一阵抽痛，但理智硬是阻止她上前关切，看到妇人对金华这般关怀疼爱，她也能放心了……
“金华！不许打你亲生母亲！你若是打了你的亲生母亲，就是忤逆不孝！我可就要打你教训了！”
听到母熊妖的怒斥，金华吓得停下动作，李娥急忙放开金华，双手展开，将金华挡在她身后保护，“不！你若是敢再伤我孩子，就算你是妖，我也会跟你拼了！”
金华听了，拉着李娥的肩头，咬字不清地说着人语：“别、别打我娘……”
李娥听到儿子说人语，很是高兴，看着金华，轻柔地抚摸着儿子的额头，“好！好！不打，娘不打，虽然他是熊妖，但毕竟是他养大了你，也算是你的养母。是娘不好，不该对养育你的养母这般无礼，娘这就向他磕头道歉！”语毕，李娥又对母熊妖磕头，母熊妖急忙喝止，“别磕了，妳的额头都出血了，若是妳受了伤，要如何照料金华？”
李娥听了很是认同，原本还担心熊妖会霸占儿子，死赖着不还，想不到竟是这般明理善良，不免对妖怪改观，心里头佩服起这位熊妖了。
“娘，别气……我……跟着他、走就是了……”金华难过地望着母熊妖，微微点头，答应母熊妖的要求。
“她是你亲生母亲，你要叫她娘，知道吗？”母熊妖的话，让金华面露困惑，“娘？有、有两个？”
母熊妖摇头，“不，你的亲娘才是她，而不是我，我只是个熊妖，把你捡来养了五年而已，我不是你的亲娘。”
金华听了，又要哭了出来，“娘、娘，我的娘……是妳，才、不是他！”
李娥瞧了母熊妖和金华一眼，突然说出让母熊妖吃惊错愕的话来，“不！强儿有两个娘没错！一个是他的生母，另一个是他的养母，两个都是他的娘！”
“妳……还要让金华认我为母？”母熊妖睁大眼，不敢置信，她以为人类都对妖怪恐惧唾弃，孩子被妖养大已是耻辱，怎还会让孩子认妖为母？
李娥双眼坚定，不像是在说笑，微笑点头答道：“不错，妳虽是熊妖，但我看得出妳也深爱强儿，否则不会将强儿抚养长大，更了解若是让强儿继续跟着妳，迟早会有问题，所以才狠心割舍，愿意将强儿交还予我。同是作为母亲的，我深深理解妳的决心与痛心，既然我们都这般疼爱强儿，强儿也这么喜欢妳，就这样断绝联系也未免太过绝情，不如让他认你做干娘，日后，每逢过年之时，我们一家子都会从兰溪到金华去，到时我会顺便带强儿来见妳，让强儿看见妳开心，也好让妳一解思念之苦，好不？”
母熊妖听得发愣，还以为自己听错，这妇人……竟愿意让金华继续认她为母？还要每年带金华来看她？
母熊妖惊喜得发抖，颤声问：“可……当真？”李娥点头，拉来金华，说：“兰溪离金华山还不算太远，等强儿大了，就能让他自行来找妳，时常与妳相见，妳说这样好不好？”
母熊妖听了，伏地痛哭，发出熊兽的哭嚎声，但这不是悲伤的哭，而是喜极而泣的哭，母熊妖不停地向李娥道谢，李娥伸手拉拉母熊妖的前掌，示意起身，母熊妖爬起来，点头应允：“好！就这样，多谢妳了！”说罢，母熊妖对着金华说：“金华，以后你就改口叫我‘干娘’，而你要叫她为‘娘’，你要好好跟着你娘生活，好好学着怎么当人，别惹你娘生气，更别伤害你娘，知道吗？”
金华本以为这人害他被熊母赶走，心里头对人类更加厌恶，听到可以再来探望母熊妖，还能让他继续认娘，高兴得欢呼，觉得这人类倒不像之前抓他的那两人一样坏，多少对这人改观了些，态度也较没先前那样厌恶恐惧。依着母熊妖的指示，金华支支唔唔片刻，终于对着李娥叫了一声“娘”，听得李娥雀跃不已，又将金华拥入怀里，母熊妖见了，上前将两人一同抱住，三个开心地笑了出来。
当三位松手，李娥表示孩子叫做“向强”，“金华”就当作乳名，今后不论是叫向强，还是叫金华，都是她俩心爱的宝贝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