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子夜,天卷宗留守众弟子已将筵席安排妥当,就在鎏銮殿之内。此地为便于宗主观察星辰变换、宇序更替,故而顶层中空,乃一椭圆形露天之台。鎏銮殿由整块细腻黄岩镂雕而成,钟灵毓秀,雄峻威武,人在其内,自感其宗家气派与浩然正气,心怀敬畏。各大邪教之宫殿虽也多富丽堂皇,堪称琼楼玉宇,极尽奢华,与之相比,却少了一分庄严气韵,终究只是虚有其表。
忽闻一声清磬,宛如拨开云雾见青天,祥云朵朵随风散,正邪仙凡纵各色遁光飞剑,持仙府玉帖,由云路里背着皓月光华飞临,共赴佳宴。剡道子为首,邀众宾客对月开饮,众人皆是人中之龙,齐聚一堂,一时其乐融融,丝竹管弦合奏,觥筹交错,传为佳话。
酒过三巡,宴饮稍歇,侍者也不再递送酒食,剡道子起身道:“今日得以一举封印魔界,在座诸位功不可没,贫道在此谢过。同时,吾辈亦不会忘记那些为天地正义壮烈牺牲的义士们,愿他们的灵魂得以安息,他们的精神流传世间,千古传颂。”
底下闻言,少不得齐声喝彩,甚至还有哭泣之人,只是任性的不动真人独自嘀咕道:“适者生存,弱者被淘汰,才是真真正正的天地正理,已故之人有何值得怀念追思的?道友怎么尽搞这些虚的,正题正题,赶快进入正题吧。”剡道子将话听得真切,却也不去反驳不动真人,只轻轻笑了笑。
拙接着站起,躬身施礼道:“前辈所言极是。吾等素日秉持正义之心,维护苍生利益,遇上妖邪,断乎不会容情。原以为身为妖魔,必定心术不正,不想今日却为魔族所救,当真惭愧!”剡道子便问原由。
拙感怀道:“今日吾等众兄弟一同攻入封界山山腹,取那魔果菩提,不想为炼魔使六珠刈窥破行藏,出面阻拦。众兄弟与我虽然豁出性命,却仍不敌六珠刈魔威,分身乏术。关键之时,却是一名唤作阙一的魔人及时出现,化解危机,不仅拖住六珠刈脚步,令我等乘隙释出魔果菩提之气,更于千钧一发间放出剑阵,困住凶魔,救了不才一命。我本痛恨魔族残虐,却不知魔族之中也有懂得爱惜美好事物的人物。阙一临死前对六珠刈所说的那番对人间景致的留恋与赞叹,当真发自肺腑,字字真切,我虽不才,愿为他请一封号,以表敬佩,供后世传颂。”
剡道子闻言,点头道:“魔中也有良善之辈,果真幸事。按画师所述,此魔剑阵神妙,竟能困住炼魔使,当真了得!其名阙一,不如就叫‘剑阕’吧?”拙当即赞妙。从此,剑音无缺剑阕一之名便为后世传颂,流芳千古。
封号一事告一段落,白藏堂转机子便闭着双眼躬身道:“师尊,此宴虽好,却少了诸多邪道上的朋友。他们以前虽然多行不义,今番却也守护人界有功,师尊怎只请了有限几人?如此做法,不会教那些替我等出过力的道友们寒心吗?”
此言一出,婆娑老人首先按捺不住道:“本座在此,他们怎配与席?休再提起!”
剡道子点头示意转机子坐下,随即严肃道:“吾秉承天命,开宗立派,天卷宗日后必定发扬光大,为人间正道绽放光彩。正邪不两立,天卷宗存在一日,便要人间少去一份邪恶,不容其猖狂。吾今日不邀诸邪道之人与会,只因天卷宗不日便要扫荡群邪,清净世间,化友为敌势在必行。此时不请,也省了日后遇上难堪,并证除恶决心,一往无前,断了他们首鼠念想。若他们肯弃恶从善自然好,若不能,忘记魔界之害,重蹈覆辙,吾辈势必取其性命,绝不姑息。”
这番话说的决绝,众弟子此时才知剡道子“烈神坛”之名所谓为何,对他又加了几分敬畏。婆娑老人在位上却听得肝火大动,此番话除了为日后天卷宗门人下山行道铺好道路外,更是说与自己听,告诉自己,若肯改过向善,严加看管弟子便罢,若不肯,便要撕破脸皮与胧教势不两立,当真挑衅到了极点。但如今,身在敌营,也发难不得,只得忍气吞声,日后再做报复打算。
正事说完,宴饮重新开始,但宾客们心思已经变化,各人嚼各味,各有不同。不动真人传音与剡道子道:“道友强留吾在此,旨在威慑婆娑那老家伙,让他忌惮你我联手,好回去改正,但吾看他未必就会就范呢,道友这一番心思怕是白费。”
剡道子也以传音回道:“不动道友自然对万事洞若观火,贫道本也无心隐瞒。婆娑是个难得的人物,吾实不愿与之为敌,明劝必定不可,只得威胁震慑。今日话已至此,之后他要如何行事,是否受教,全在他自己。吾知道友不喜这类聚众欢愉场面,强留已久,不敢再延,还请道友自便。”不动真人稍稍客气了一声,便即悄无声息离席而去。
此宴既含开府之喜在内,天卷宗少不得要发放一些法宝奇珍与小辈们,各人凭各自缘法领了玉匣后拜谢告退,晚宴也算尽了,不提。
数日后,果如剡道子所言,天卷宗开始雷厉风行,扫荡群邪,一时,邪道之人闻风丧胆,不是闭门不出,不再为恶,便是改过自新,以赎前愆。还有些冥顽不灵的,便用性命见证了自己的愚蠢与坚持。
剡道子在天卷宗的这一百一十三年间,无人敢犯天卷宗一分一毫,人间也得享太平,乃至剡道子飞升之后,由烈魂继承宗主之位,同样秉承其兄遗志,扼制群邪,丝毫不减。直到天卷宗三代宗主——烈骨、烈魂、烈魄相继飞升九天,离开人世,由剡道子大弟子满庭芳执掌天卷宗后,诛邪形势才得以缓解,邪道才有喘息蓄势之机。
满庭芳并不主张赶尽杀绝,他的手腕比起轩辕兄弟要柔和许多,他希望开创一个正邪共存、互补互助的世界,达到真正的和平。但显然他有些天真了,他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也低估了邪道之人的恶念与偏执。那些不敢立时发难造反的邪道之人表面上领受满庭芳教诲,暗地里却培植邪恶势力,勾朋结党,蛇鼠一窝,准备大举。
在天卷宗得势,威震天下的这段时间里,因为人间借此得享多年太平,一些闲散之事便也办了办。拙听从已先他一步成婚的东方堪舆的建议,趁着任九葳对他的热情还未消退之际,提出婚嫁之事。果然,任九葳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正道如今除了天卷宗天下归心,有能之士无不向往外,便属拙这里规模最大,拙与他的几个好友也都成为了武林巨擘,威望与武力日益上升。一听说拙要大婚,江湖中人纷纷前往祝贺,门槛都要踏烂,当真门庭若市,风光无限。
那个时候,有一个人却是心中积郁,愤懑欲狂,他便是止渊。即使无法得到任九葳,他也不希望别人可以得到她,止渊准备不惜代价破坏婚礼,能抢到婚更好,不行,自己被杀也好,至少不用看见心爱之人成为别人的女人。
止渊打好主意便向拙的府邸走去,却被等候已久的东方堪舆拦住。东方堪舆知他来意,便与他明说,表示他们之间虽也有交情,但自己跟拙的情谊更深,两者若要做一选择的话,他不会犹豫,若是止渊不知分寸,休怪他辣手无情。此时的止渊已是一败涂地之身,爱情、友情、亲情全都没了,他还会在乎吗?两人默契地动起手来,展开了一场无人知晓的生死之战。本来他们两个势均力敌,各有所长,但止渊心浮气躁,神智恍惚,出招全无章法,十数回合过去便为东方堪舆所败,摧心裂肺一掌贯入背门,为他留下一着死招。
东方堪舆回时,群客已在欢饮,拙问他离席原由,只说家里有事,便就过去。拙娶了任九葳后,因爱极这个妻子,娶妻名作姓,改名九拙。有一段时间,他们都忘记了曾经还有过一个叫作止渊的少年。
剡道子飞升不久后,十三俊的师父汝灭师太也便得道而去,十三俊尽得恩师真传,身具无上降魔法力,佛法无边,自隐须弥海罗汉岛修行,得法号觉蔑。
值得一提的还有紫家兄弟二人,自从太一走后,紫胤苦无陪练对手,紫殷每日都有严格的修练课程,无暇顾及他。看着家兄修为一天天突飞猛进,紫胤着急非常。紫殷所练苍紫神剑,形已到位,无需再练,尚显不足的是意,意之修练,不在外表,所以他每日只是打坐冥想。紫胤本身贪玩,没有定性,所习只是按部就班,捡现成便宜,照抄紫殷的武学,却对内在修持不以为意,如此一来,两者差距自然越拉越大。
紫胤自从被太一耍了以后,也算奋发图强,不甘人后,但现在到了瓶颈,自己突破不了,他便选了条绝路,只身来到邪道地界,逐个挑战各门各派。仗着苍紫神剑威力不俗,开头也极顺利,将许多小门派的主事打败,但好景不长,他这种虚有其表的剑法遇上真正的高手是不堪一击的。打败他的那人穿着一袭黑衣,惨白着一张妖异的脸,不说自己姓名,却说紫胤根骨极佳,可堪造就,有意收为弟子。紫胤虽然倔强,却也知眼前之人是真真正正的高手,能得他为师,也不算委屈了自己,只是他乃邪道之人,这事若被紫殷知道……管不了许多,紫胤此时只想尽快赶上紫殷,便行了拜师之礼。黑衣人似乎知晓紫胤出身,教他每月来此一次,自己必当有所传授,只不许告诉别人。紫胤一口答应。
因为去的少,紫殷本身功课又紧,所以没有留意到小弟改变,偶尔坐课完毕,叫阿福唤紫胤过来一聚,也只看出他修为见长,甚是欣慰。那黑衣人并不将自身武学传授与紫胤,只是照着他苍紫神剑基础,开导他突破瓶颈,更上一层楼。时日一久,紫胤的苍紫神剑忽然变成了碧色,吓了他一跳!自此,那黑衣人便消失无踪,紫胤遍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