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康爬上了山坡上的一颗建木,深深地望向梵宫的方向。
因为这段时间连遭横祸,他已经很久没来这里。然而,一连三日尚付都没来看望他,致使他忧心忡忡又来到了这个山坡。
他是被山河结界挡住了,还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期待越多,担心就越多。
他站在树枝上,对着梵宫大叫了一声。尚付曾经告诉他,如果心里难受就对着天空大喊一声,情绪得到释放,心就不会痛。生活,会快乐也会寂寞;伤痛,让人窒息,但也让人清醒。
此刻,少康是清醒的。
从小到大,他都生活在大明王的庇佑之下,这里是他的家,也是他的桃花源。受伤时,师父给他疗伤;为了保护他,还设计了这道山河结界来阻挡一切邪恶的厮杀。这几日他痛定思痛,忽然领悟到这世界上也许并没有真正的桃花源,没有真正快乐的地方,只有让自己保持快乐的心态而已。人生总会有苦,苦终究无法避免;生活总有伤痛,伤痛迟早无法躲避。
当茫茫无尽的虚空传来他嘶喊过后的回声,他想到尘世中直面所有的苦难。
伴随这回声的,还有一个少女的呼唤,呼唤的是他的名字。
清脆、甜美,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女孩的声音。
她是谁,也被挡在山河结界之外了?
想到这里,少康从树上跳下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过去。
山河结界的边界是一排寂寞的银杏树,只剩下干枯的枝桠,寂寞地伫立在寒风中。银杏树下站着一个与他仿佛年纪的姑娘,被挡在结界之外。她穿着一件紫色长裙,套着一件狐皮坎肩,细腰广袖、衣袂生寒。粉腮之上,两片朱唇微启,露除皓齿;那双目含情脉脉,似喜非喜;两弯羽眉紧蹙,十分动人。
少康凝视着她丰润的面容,虽然心动,却万分担心是梵宫派来的刺客,于是正了正色,装作一副冷冷的嗓音:“你是谁?”
那女孩见少康衣衫不整、灰头土脸,瞬间变了脸色:“你又是谁?”
少康眼睛瞪了瞪,道:“你漫山遍野地唤我的名字,倒问我是谁?”
女孩一笑:“我是来替王子殿下传话的,他被翼后关在地宫里,让你师父想办法救他去吧。”
少康大惊,女孩子这番话令他百感交集,连忙问道:“你说你是王子殿下派来的,可有什么凭证?”
女孩叹了一口气,有些不耐烦:“你师父大明王能知过去未来,掐指一算便知道我所言之事真假如何。再说我一个弱女子,一没兵器二不会武功,难不成还把你捉了献给翼后?”
少康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尚付,他一定得想办法救,但面前这女孩倘若是个刺客,他和师父就会被陷入到危险之境。他想了想,解下腰带扔给那女孩道:“你先用这绸缎把自己绑住,我带你去见我师父。”
女孩子又气又恼,但想着尚付的嘱托,一面抱怨着一面拾起少康那脏兮兮的腰带,将两只手缠住,然后对着少康嚷嚷:“我自己怎么绑我自己,要不你给我打个结!”
少康尴尬地笑了笑,念动口诀,伸出手将女孩拉近结界,又将她缚在手上的绸缎打了个结。这女孩的手感光滑细嫩,少康的脸不禁红了。
他就这样拉着她,向凤巢走去。
洞门开启,他将女孩引入室内,走向洞府深处,大明王的闭关之所。
“师父。”少康站在一旁,向大明王请安。
大明王收了功法,缓缓道:“我都知道了。”
他伸出手,汇聚一股气流,挥掌击入少康体内:“你自幼病入膏肓,可惜血脉被封,无法医治。这些年我一直通过功法维持你体内十香返生丸的药力。方才,我输入了一道真气在你体内,你这陈年的病应是好了。”
少康运气试了试,果然觉得血脉通畅,精神百倍。
“你走吧。”说罢,大明王挥了挥手,又顺势解开了捆在女孩手中的缎带。
“啊?”少康一怔,“师父,你让我去哪儿?”
“我得到佛谕,召我即日返回灵山。我们师徒之缘已尽,你下山去吧。”大明王眉头一蹙,缓缓道。
少康心里顿时一团慌乱。他的确想到山下直面自己的命运,但却不曾想到师父用了“缘分已尽”四个字来为这段十七年的师徒之情画上句号。他望着大明王,眼神里带着一丝奢望。但大明王郑重的表情看上去已无任何回旋的余地。
“为什么?”少康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湿红了,那双充满灵气的眸子闪着晶莹的水光。这十七年来,大明王算是除了尚付以外,这个世界上跟他最亲的人。如今这默然的一句“你走吧”,让他如何承受的住?
万般心酸涌上心头,那种无依无靠无牵无挂的生活和强烈的孤独感瞬间填满了他的心。
“师父,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少康祈求道。
“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大明王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有朝一日你来到南瞻部洲,我们还会在灵山相见。”
“师父,我不下山了,我跟着你,永远跟着你。”少康跪在大明王面前,不断给他磕头。
大明王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慈爱地说道:“好孩子,师徒之间,或许有短暂的分开,但没有真正的离别!”
他将少康扶上禅台坐定,通过真气将内功真气传入少康体内:“你虽是人族和翼族的后裔,但你的母亲是翼后的气血与彼岸花的精魂炼化而成,因此你跟人族一样没有神识。要想修好内功心法,需先练气。我已将两道内功之气传入你体内,你需每日禅定两个时辰,慢慢消化,十日之内定能有所进步。”
少康转过身,给了大明王一个深深地拥抱。
“徒儿,你要记住:握紧拳头,你的手是空的,伸开手掌,你拥有全世界。”大明王的语气仍是淡淡的,“无论何时,要懂得放下执念。”
说着,他又唤出一个锦囊给少康:“这里面有十颗隐血丹,你需每三十日服用一粒,能暂时替你隐藏血脉之气,以免被仇人捕捉到。”
“师父,那……那徒儿走了……”说着少康又跪在大明王面前,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少康转身离开的瞬间,凤巢和大明王一同消失在凤鸣山上。
他们俩站在光秃秃的凤鸣山顶。
下山的路变得很长很长,如同少康脑海里绵延的思绪。十七年,日日在大明王的陪伴下诵读经卷心法,如今想起来恍如隔世。
“这洞府怎么说没就没了?”她望着空荡荡的凤鸣山,问道。
少康告诉她,这凤巢原是大明王和翼王之母五彩神凤诞生之所,是神话时代的神迹之一,可以幻化为无形。只有大明王的亲传弟子,通过大明王咒心法才可寻到入口。
“如今也算是圆满了。”她叹息道。
“什么意思?”
“是王子殿下告诉我的。十八年前,大明王得到佛示,专程从灵山回到这凤鸣山,说是要点化有缘之人。第二年,就收了你这个徒弟。”她答道。
少康看着她的脸,脑中只剩下一瞬的空白。
“如果难过,就抬头看看天空。天空那么大,一定可以包容你的委屈。”她笑着对他说。
“你叫什么名字?”少康问。
“你叫我小艾吧。”她的脸上露着温馨的笑,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
他淡然一笑:“我们下山去吧。”
“你准备去哪里……”
“梵宫。”他回应道。
小艾这才懂了少康的意思。想来想去,似乎梵宫对少康而言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翼后和大祭司应该怎么也想不到少康会住到王殿里。想到这里,她头一扬:“我爹是梵宫的庖正,如果你不介意油烟气,就随我住在膳房吧。”
少康有些感激地望着她,想想刚才还用缎带绑住她,脸上不免有了些愧色道:“你为什么愿意帮助我?”
“你和王子殿下都不像坏人。”她毫不犹豫地回应道,“不过,你这身装束可不行,很容易被翼后和祭司认出来的。”
“那如何是好?”
“我家在城外,你先随我回去换一身衣服,把你扮成女孩的模样。遇见宫里人,我就说你是我妹妹。”
听到这话,少康使劲的摇起了脑袋。
“这可不是什么好办法!让我乔装成女孩子,被舅舅知道了得多丢人。”少康撅了撅嘴,略有些不大高兴的说道。
小艾见他这副表情顿时就笑了,随即说道:“如果你被认出来,能打得过翼后、祭司和八位神将么?”
少康犹豫片刻,似乎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虽然小艾的提议看上去像个馊主意,不过如果不对自己进行一番改天换地的装扮,说不定真会很容易被翼后认出来。事到如今,最保险的办法,也只有扮成女孩子。
少康随后跟随小艾来到城外的家中,沐浴完毕,换了一身女装。他的个子比小艾高,但她的衣服穿起来还蛮合身的。
“你的衣服为什么这么大?”少康问道。
“我爹说,衣服买得大一些就能多穿几年。”她答道。
穿戴完毕,小艾帮少康梳了发髻,散了一半的如瀑黑发垂于脑后,画了一副柳叶细眉、抹了脂粉,点了绛唇,一个潇洒少年活脱脱变成了目比桃瓣、唇若樱桃、面如玉兰的妙龄少女。
她拿了铜镜放在少康面前,打趣地说:“你自己看看,倘若翼王见了你的姿色,一定会纳你为妃吧。”
少康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看着铜镜里自己的盛世美颜,脸上泛起了一阵尴尬之色。
小艾微微挑了挑眉毛:“妹妹......”
少康扭头朝她翻了个大白眼,却不料自己的鼻尖几乎碰到了她的鼻尖。在她那墨黑色的瞳孔中,他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自己的脸。
小艾下意识地低下头,羞涩地说:“你随我进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