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之前的地方,室内一片狼藉。
矮墙坍塌成一堆无用的砖石,从山顶落下的碎雪到处都是,将地面上刻画的献祭法阵掩埋了一角。用法术加固的雪山顶已经有了塌陷的迹象,估计再有几分钟,这座被人类掏空了内脏的雪山就要彻底崩塌。
就在这一片天地震荡之中,顾长庚划开东无笙的脖子,将血喂入白灼的口中,看到白灼咬紧了牙关不愿意吞咽,顾长庚面上的笑意有些发冷。
他抬手捏开白灼的嘴,将血灌下去。
“乖乖听话,没有她的血,一会儿你会死得很难看。”
喂完血,东无笙便被丢在一边,她一动不动仰躺在角落,注意到白灼的视线望过来,轻轻提了提嘴角。
先前实验失败的那个小男孩还倒在法阵中央,顾长庚拖着白灼下到房间地面,先将小男孩丢到了旁边献祭者的位置,接着,他环顾四周,在一堆修士尸首中挑了几个灵力修为最高的,分别丢入献祭的阵法里,最后,他拎着白灼的肩膀,将人置入中央的大阵。
而他自己,则迈步走入最后的一处献祭法阵之中。
看着白灼在法阵中央拼命地冲击他设下的禁制,顾长庚眉目间神色阴沉,唇边却展露笑容,“好孩子,别着急,等献祭结束,禁制自然会解开。”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繁复庞大的法阵亮起森冷的白光,小男孩和其余四个修士的尸体一个接一个地炸成血雾汇入白灼的身体,轮到顾长庚了,圣级的灵力不断被抽走,顾长庚的神情却慢慢松快下来,他看着白灼,脸上露出一个甚至可以称之为慈爱的笑容。
他就站在白灼面前很近的地方,挂着那种仿佛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顾长庚身上的笑容,一点点被抽尽灵力,变成一个普通人。
禁制被冲破的瞬间,白灼狠狠掐住那段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脖颈,连灵力都没想起来用,就凭着**凡胎,用了自己能使出来的全部力气,恨不能生生将手里的那段脖颈生生折断。
“好……孩子……”
顾长庚却在这最后的时刻气若游丝地吐出这三个字,那种怜爱至极的目光像烙铁一样印在白灼眼里。
说完最后一个字,顾长庚垂下头去,没了声息。
白灼像被电触了似的瞬间松了手,看着面前已经死去的顾长庚,白灼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简直就像一场梦。
白灼这样想着,忽然看见顾长庚的颈侧有东西翘起来,像是翻起的皮。
白灼见过这样的东西,是一种人皮面具,可能是他刚才太用力,导致人皮面具的位置歪了,露出了马脚。
顾长庚最后一连串的莫名举动深刻在白灼的脑海里,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揭下了那张人皮面具……
父亲?
看着面前那张自己苦苦追寻了六百年的面孔,白灼睁大了双眼,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神啊……
白灼感觉自己的灵魂一瞬间已经被什么东西给抽走了。
以至于强行献祭提升境界的痛苦后知后觉地涌上来的时候,白灼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眼前始终回放着顾长庚临死前的那些举动,等到他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的牙齿正咬在东无笙的颈侧,温热的血不断地流进他的口腔。
“东、东无笙,我……!”
白灼几乎是弹起来,退到了墙边。
东无笙没有回应,她早已经晕了过去,只一边空洞洞的眼窝还朝着白灼的方向。
“轰——”
摇摇欲坠的雪顶终于在此刻覆压下来,十数米厚的白雪将这个凹陷的房间整个填平,且深深掩埋。
重重叠叠的法阵轰鸣着炸裂之后,阳光终于有机会,能够洒落下来,亲吻雪原。
晶莹浑圆的雪粒让阳光照射得闪闪发亮,金龙于其上游弋而过,一整片雪原像是回到了天地初开的时候,龙鸣、阳光、白雪……画面宛如初生一般的清透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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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无笙艰难地挖开头顶的最后一点雪,冻得青紫的手臂探出了白雪的怀抱。
冰原晚间的风冰冷刺骨,然而此刻吹拂在她的手臂上,也让她感觉有一丝暖意。
又花了小半个夜晚,东无笙终于将自己整个人从雪层里面挖出来。
她跪坐在雪地上,喘息了良久,才慢慢抬起头来。
仅剩的一只眼睛在如今的状态下,能提供给她的视野十分有限,一片黑沉沉的夜色里,她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神识铺天盖地地散出去,深入雪层之下,找到白灼的位置,她有点吃力地站起来走到那个位置,又缓慢地撑着地面坐下。
她将自己的长镰召唤出来,幻化成铲子的模样,开始向雪层之下,一点一点挖掘。
从雪山崩塌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十三天的时间了。
前三十天,她浑身骨头还没有长好,即使后来在积雪覆压中醒来,也只能一动不动地等着自己再次昏睡过去。
这样一个过程实在是很可怕,不过东无笙这一万年走过来,对于痛苦这一种感觉,早已经忍受到近乎麻木了。
冰层之下氧气稀薄,也没有东西可以吃,胃和肺在这四十三天里一刻不停地向她传递着一种灼烧般的痛感。
躺在冰层里无法动弹的时候,东无笙无事可做,只能回忆一下从前的旧事来打发时间,结果发现她这将近一万年的生命过得实在乏味,值得在这个时候拿出来细细品味的东西乏善可陈。
生离死别的那些东西,她不太想去回忆,在这种时候回想那些,实在是消磨意志,可是除此之外,她的生命里,好像就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了,不是在履行义务,就是在去履行义务的道路上,东无笙自己苦中作乐地概括一下,自己这一万年,不是在痛苦,就是在给别人带去痛苦。
她想回忆一些平静美好的东西,想来想去,那为数不多的珍贵记忆里,出现的最多的还是斑的身影。
嗯,有时候越想越生气,觉得还不如睡觉。
这个小家伙的出现,把她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有关金龙阵的布置,虽然一直都是有意为之,本就是为了防范未来有一天无路可走,但她也没有想到最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用上。
她和顾长庚都是活了不知几个朝代的人了,耍弄这种心计把戏,大概算是下下策中的下下策。
只是她手里能用的东西实在太少了,除了这一身神血和如今恐怕只剩她一个人会用的特殊符箓,她也是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依仗的东西了。任你十八般武艺大成,没有修为就一无是处。
迫不得已她也只能豪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