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无笙自己讲得兴致盎然，说了半天才想起来看一看小孩的反应，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还以为小孩早已经听得神游天外，于是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止住了话题。
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只是弯起眼睛说自己已经吃饱了。
“好，”东无笙起身结了账，揽着他往外走，“我晚上再走，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嗯……”
斑支吾了一会儿没答上来，他呆在沙洲国的时间也就那么点，绝大多数时候还呆在家里习武修炼，对于沙洲国有什么值得观赏游玩的地方，他也没什么头绪。
东无笙了然地一笑，“那就随便走走吧。”
两人就沿着牙美湖的湖畔闲逛，虽然位于沙漠的中心，但沙洲国内气候并不炎热，此时又临近傍晚，再加湖面送来的阵阵凉风，就这么不说话漫步湖畔，也算有几分惬意。
路过神殿的时候，斑朝里面看了一眼，东无笙注意到了他的注视，想起之前他想去看祈雨仪式，结果让她劝阻了，于是就问他，“想进去看看？”
斑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姐，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
东无笙心情有些微妙地提了提嘴角，也不是第一次被提问这种问题了，无论人还是妖，大概一生中总免不了会有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吧。
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一直让她很困扰。
“……有的。”
东无笙目视前方，继续沿着湖畔走。
“真的？”斑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东无笙，对于世上是否真的有神的问题，个人有个人的解读，但是东无笙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相信神的那种人。
她给人的感觉是什么都不信，只相信自己。
“修炼到极致的话，信手便可移山填海，开天辟地，和他们人类所谓的神也差不多了吧？”
东无笙微笑着低头看了他一眼。
“……”
果然，这才像是东无笙会说的话嘛。
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忽然想到东无笙说起人类从来都是他们人类、那些人类，似乎完全没有把自己划入人类的范围，而她看起来也确实不像个人类。
他还从来都没问过这个问题。
“姐，你是妖吗？”
东无笙偏头看向他，扯了扯嘴角，“算是吧。”
算是……？
斑眨了眨眼，“那你是什么妖？”
东无笙露出思考的神情，“我大概算是……白骨精？”
斑：“……！”
“原来骨头成精不是那种眼洞里蹿火的会动的骨头架子……！”
小孩一幅发现新大陆的口气让东无笙沉默了一瞬。
东无笙：“……？”
怎么想想还挺有道理的？
两人一路闲聊闲逛，一直散步散到月上柳梢，东无笙站定了脚步，“我差不多该走了，深夜再去打扰人家可不好。”
“那我也去！”
斑立马上前一步。
“好，”东无笙也没有拒绝，两人再度来到月光下的囚牢之城。
夜幕下的废城像一只嶙峋的黑色巨兽，穿梭在它的躯壳之中，总觉得周遭的黑暗没有一处安宁。
拐过一个街角，方才还空荡荡黑漆漆的街道一瞬多出了一道慵懒的黑色倩影。
“哟，还带着这小孩儿呢？”
黑衣女子缓步向他们走过来，夜色下飞扬的眉目带着一种锋锐的笑意。
“一会儿还要麻烦前辈帮我把他送到万象宗。”
东无笙轻拍了两下斑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再往前，而后松开他的肩膀，向黑衣女子走去。
斑不自觉地向前挪了一小步，几乎难以自制地想要冲过去把东无笙从黑衣女子身边拉回来，然而东无笙站定以后又回头给了他一个微笑，让他生生将脚步定在原地。
黑衣女子啧了一声，“你还真是不客气。”
东无笙耸了耸肩，看着黑衣女子不置可否地笑道：“前辈打算拒绝我吗？”
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在黑衣女子的身后展开，浓黑的羽毛在月光下闪着点幽光，羽翼慢慢合拢，将黑衣女子和东无笙一同包裹在其中，结成一个漆黑的茧。
羽翼扇动带起了一些寒凉的晚风，斑隐约听见黑衣女子的声音冷哼了一声。
艳色的火苗从茧的底下燃烧起来，寸寸爬升，迅速将那颗羽翼结成的茧整个包裹，烈烈燃烧着，紧接着那火焰便冲天而起，于昏黑夜色中撕开一道炽烈的艳芒。
有淡黑色的水烟状物质如同夜空流云一样缠绕在火焰中，将那火焰带往更深的夜空。
整个如暗兽匍匐的废城像是于心脏处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豁口，裸露出鲜红蓬勃的生机。
凤凰的啼鸣声从火焰中传出来，微弱的火光陆陆续续在废城的各处亮起来，缓慢地朝这边汇聚，像是要投入那烈焰中一同浴火新生。
斑也同其他围观这一幕的人一样，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瞻仰这或许会在后世留为传说的一幕。
当然，只会是颂扬凤凰涅槃之瑰丽盛大的传说。
黑色的茧缓缓舒展，一段细长柔软的脖颈从中仰起，一道劲风而过，斑就感觉脚下一空，下一瞬就被一只巨大的爪子抓着，冲入了云霄。
“万象宗好久没去了，要是走错路了记得提醒我啊小伙子。”
这就是凤凰涅槃……
这就结束了吗……
斑忍不住回头看去，本来不敢期待能看见什么，却见昏沉沉的夜空中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口子，裂隙中闪烁着幽蓝的微光。
那是什么？
斑暗自心想道。
“咦，芥子世界？神明殒命后身化乾坤，居然是真的？”
黑衣女子的声音在斑的脑海里响起来，“小伙子，你那姐姐还真是个神啊？”
神……神？
斑呆了一下。
什么神？什么身化乾坤？
斑盯着夜空中闪烁微光的幽蓝裂隙，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了万顷夜色。
那是……东无笙化成的世界吗？
斑几下愣神的功夫，黑色的凤凰已经在七巧镇前的荒地上收拢了羽翼，将他轻轻放在地上，而后重新化作一身黑色羽衣的美艳女子。
“给，这是我和你姐说好了的翎羽，你把它带在身上，以它为媒介就能召唤我。”
斑低头看着女子素白掌心里躺着的黑色翎羽，伸出两根手指捏起来，拿在眼前看。
他安静看了两秒，将翎羽收了起来，对凤凰俯了俯首，“多谢前辈……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前辈。”
眼前的小少年刚才还是一幅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这会儿眼眶还是红的，眼睛里的眼泪却已经收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