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悠悠,岁月如梭,百蛮山自定下立派之议,一晃已近十载。此番百蛮山上倒也有了些改观。山腰之间,辟出一片平地,铺了一层青石。正中以条石砌了一座大殿,上书毒王殿三字,一共三间,中间却是供奉的毒王一脉历代祖师神位。旁边两殿则用做教中议事和会客所用。平场两边尚有几条碎石小径通往别处。下山之道则是三百六十五级石阶。出山之处建着个牌坊,却是刻着东南圣教几个字。
山间遍植奇花异草,尤以许多大竹为最,倒也清幽宜人。绿袍此时却在山间一座竹楼中一张小桌旁坐着,旁边却是那冷峰相陪。绿袍拿起桌上青瓷茶盏,喝了一口,随即吐了出来,将那茶碗重重拍在桌上,但听的呛啷作响。怒道:“这茶都泡了几遍水了?一点茶味也没有。青草这死妮子跑哪里去了,没事就老在眼前晃,要她干活时就不见人。”
冷峰忍着笑意,起身替他换过茶叶,又加了热水。坐下不紧不慢的道:“师兄,眼下山中该整理的都整理的差不多了,能请的人也都请了。只是开派非是小事,虽然来的大都是朋友,但也保不准有人要来生事,借着踩低别人扬他名头,这也不是没有先例。师兄也别怪做师弟的嘴直,我们百蛮山确实底蕴太薄了点,若真来个强手与我们为难那还真不好办。”
绿袍没好气的道:“我如何不知道?咱们就这么几个人,连个修成散仙的也没有。人家要来显威风也不足为奇,柿子还挑软的捏呢。可帖子也发出去了,总不能収回来,说我们不干了。”
冷峰沉吟一下,道:“师兄何不请了合沙前辈来观礼,你是他记名弟子,有他老人家在场,任谁想生事也要掂量掂量。”
绿袍摇头道:“合沙师尊忙着准备破界飞升之事,哪还拿这事去烦他。另有桩缘故,他也未必愿来的。”
绿袍想了一阵,开派事大,觉得还是求个稳妥为好,长叹道:“罢了,我去无忧宫走一遭,若能请得无忧宫主派个人来也能镇场了,只是日后那狐狸免不得说嘴了,且由她。”
冷峰愕然,他并不知道合沙真人和无忧宫主的那些旧事,劝道:“师兄,那无忧宫少主上回尚放话要斩你,你如何去的。”
绿袍道:“不妨事,她斩不得我。”说完,一道绿光出了天蚕岭,直投苍莽山。留下冷峰想破了脑袋:那辛青萍一剑之威他是亲眼见过的,实在不明白自家师兄哪来那么大自信人家斩不得他。莫不是真如天狐所说,他和那女子有那么些不清不楚的缘故?
不说冷峰瞎猜,却说绿袍到得无忧宫外,传声求见。立时就有人来开放门禁,领他进去,直到归鸾殿见无忧宫主。
刚到殿外,就闻得鞭子着肉之声,伴着个男子哀号求饶声。绿袍暗自摇头,这位宫主倒是喜欢这调调,也不知哪个倒霉鬼在挨打。
进门就见这无忧宫主懒洋洋的歪在云床上。那柱子上绑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看似还未习得多少道术。那打人的则是青囊那婆子,上回绿袍从囚室中被放出来却未见到此人。当时听人说是出门办事去了。
殿中除了几个婢女,还有两个半大小子,都缩着脖子躲在后边,看来是看那少年挨打给吓的。天淫娘子见绿袍进来,却是坐正了身子,挥手止住了青囊,待得绿袍见过礼。方问道:“你怎的才到我这里来,可曾见过那人?”
绿袍知道她怕是不想提到合沙真人名号,回道:“却是见了,只是前辈未曾要我讨回信,是以一直未来拜会。”
天淫娘子又问道:“那人如何,见信说了些什么?”
绿袍想了想,回说:“那人眼下一心准备破界飞升,倒也没说别的。”
天淫娘子哼了一声,脸色木然,也不知想些什么。过了许久,展颜笑道:“那死鬼一辈子都那死样,我们也不用理他。你且看看我新収的这三个徒弟怎么样。”说着却是指着那柱子上绑着的少年和那两个小子。
绿袍起先还没注意看,听她一说,方认真望去,心头却是一跳。倒不是这三人是甚么天资过人之辈。那两个站在旁边的也还罢了,资质平平,没甚出奇。可被绑着的这个那模样却和自家师尊有七八成相似,也不知辛双晨从哪里寻来的。
绿袍见了,着实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话。只得干巴巴的道:“辛前辈是当世一流人物,収的弟子自然也是一流的。”
天淫教主却不吃他马屁,笑嘻嘻的道:“你这些鬼话留着去哄我那宝贝女儿吧。我那女儿谁都不理,却是为你出了两次头,看来你小子要做我无忧宫的女婿还是大有机会的。”
说着指指被绑着的那少年,道:“我収他回来就是为了每日打几下出出气,你看他,是不是长着幅欠揍的模样?他资质好不好,我懒得管,就是一头猪,我也有法子让他成就元神,以后好慢慢打。”
绿袍见这少年其实生得眉清目秀的,再过得几年,必是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和合沙师尊撞了脸,又偏被天淫娘子遇上了。日后怕是有的他受的。
本来那少年虽挨了打,但精神头还好,眼光灵动,自绿袍进来,就一个劲打量着来人。待的听了天淫娘子这话,变得双目呆滞,全无神彩,正是谓哀大莫如心死也。
绿袍见了,心下有些不忍,向天淫娘子求情道:“令徒既是领受过了前辈的责罚,何不放他下来,绑久了于他也是有些碍难的。”
天淫娘子无可无可的说道:“既是我女婿求情,就松了他罢,下回再打。”旁边那两个小子闻言忙过去将那少年解了下来。
这时门外却是进来一人,见了绿袍径直问道:“你不在家潜修,跑来这里做什么?”声如其人,凭空泛起一股寒意,正是那冰凤凰辛青萍。
绿袍见是她,忙以平辈礼节见了,答道:“我因要在百蛮山开派,故此来拜请辛前辈派人观礼。”
辛青萍闻言微微一愣,依然冷冰冰的道:“你才修得几年道,放着正事不做,整这些个乌七八糟的事做什么。”
绿袍淡淡答道:“一是因着师父遗命,再者也是我想光大门户,才有了开派之举。”
辛青萍闻言,不再理会他,立到一边去了。那边却是扑通一声,那少年挣开扶着他的两个小子,拉着他们一齐跪在天淫娘子面前,道:“弟子们得蒙师尊収录,未立寸功,这位道友既是要举行开派大典,不若就让徒儿们代师尊前往观礼,也让我们长些见识。”
天淫娘子看了他们一眼,笑道:“要去也是你们师姐去,你们跑去凑什么热闹,都跑了,我又没得人打了。”
辛青萍冷冷道:“让他们去。”
天淫娘子见是女儿开了口,挥挥手道:“去吧。”这三人如逢大赦,都跟在了绿袍身后,恨不得立刻动身。
天淫娘子又对绿袍道:“你要立派,怕是要用的东西多,我给你那牌子还带着吧?自己去宫中取吧。哎,这些可都是我女儿的嫁妆,该怎么着,你看着办吧。”说完也不看辛青萍对她怒目而似,轻笑两声,一挥袖子不见了人影。
绿袍见那辛青萍又转眼来看他,哪敢多呆,告一声罪,一溜小跑走了。他在无忧宫又呆了几日,寻些合用物事,遇着同道中人,也将自家开派之事说说,顺便邀些人到时往会。
这日绿袍离了无忧宫,那三个小子却是紧紧相随。也顾不得还未到时日,只磨着绿袍带他们同去,却是不想留在无忧宫挨揍。
这几天,四人已是相熟,那个俊秀少年叫谷辰,那个胖一点的叫何巨,另一个叫鄢什。他三个是一个村子的,自小要好。两年前,无忧宫主见到了谷辰这小子,便要收他为徒。他还当是天降仙缘,人又义气,念着自家发小,便求无忧宫主一并収录。辛双晨要収他做徒弟本就有些缘故,也不多说,将这三倒霉蛋一起収回了无忧宫。
这哥儿三个哪见过这般人间仙境,直是迷了眼。又听得人说自家师尊是当世一等一的高人。他们还没习得道法,别个修行多年的高人见了却是礼敬有加,直把他们乐得找不着北。
没想到好景不长,过不得多久,他们那位师尊就将哥儿三个拘在身边,说是传授道法。道法没学得多少,隔三差五一顿打却是免不了。以前说是他们不用功,故此要拿鞭子教导。这回方知晓是师尊看自己不顺眼,特意収做徒弟来打着出气。
谷辰三人还御不得遁,绿袍只好带着他们,他此行无非是想借着无忧宫这块牌子帮他罩场子。无忧宫主辈份高,自是不好请,原只想她能遣个婢女走一遭也就是了。却不曾想她収了弟子,虽然道法不行,可名头在这摆着,自然很是满意。至于辛青萍那尊大佛,他是万万不敢请的,真要是能请得回去,她拿根鞭子漫山追着自己打,那自己这祖师爷也别做了,那种没事找抽型的事是做不得的。
离得无忧宫没多远,谷辰就道:“绿袍大哥,你是知情的,可知道我师父为何这般厌我,三天两头一顿鞭子,打得我都浑身起老茧了。”他这话早就想问了,只是在无忧宫中不好问,此番出来,自是迫不急待了。要知道就他打吃的最多,何巨两个还只是顺带的。
绿袍笑道:“哪有的事,辛前辈人最是和蔼不过。她道法高明,不知多少人想要拜她为师而不得。你能蒙她収录,哪个不羡慕?许是她对你期望甚高,所谓爱之深,责之重,故此对你格外严格些。”他这祖师爷还没当上,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却是越发炉火纯青,都不带眨眼的。
谷辰苦着脸道:“绿袍大哥,你别唬我,前番师父可是说得真真的,说我是欠抽。”他那两个师弟也是大点其头,自己在家好好的,被这坑货硬拉来无忧宫,本事没学到多少,鞭子可没少挨。
绿袍见了,心底发笑,口中道:“话不是这般说,你们看现今宫主待我多好?连女儿都没嫁过来,嫁妆倒是先过来了。要知道先前我也是被她狠揍了一顿的。不信等你们回去问问宫里那些人。宫主越发打你就说明她越看重你。辛前辈道法无边,日后不也是要传给你们?那无忧宫是一等一的福地,以后等你们师姐嫁过来了,那无忧宫还能带着走?不都是要传给你哥儿三个?这般大的好处,辛前辈都挑你们得了,打你几下,教导教导你,不是应当的?”
东南圣教祖师爷到底了得,一番话云山雾罩,说得这哥儿三个大头连点,连声称是,直恨不得马上回无忧宫听候天淫娘子教导。
绿袍这一套胡说不过是为着自家着想。他百蛮开派在即,事物繁忙,若是照实对谷辰说了是天淫娘子拿他当了别人在打,这人哪能不怕?若是这人因此生出些别的心思,跑了开去,天淫娘子怕不是要找自己麻烦?还不如哄得他服服帖帖的,自己也不用时时看着他。至于他哥儿几个回去挨些鞭子也没甚大不了的,那辛双晨都说了,反正死不了,还能稳稳的成就元神。绿袍自是不愿再多管闲事,正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也。
绿袍见得火候差不多,又胡吹一阵,让他们定了心思。末了,免不得叮嘱他三个不得到外头乱说。说是那辛青萍脸嫩,都要嫁过来的人了,他开宗立派这般大事都不愿来帮忙,就是怕别个说她。这话被她得知,必会生恼。
谷辰三个哪知真假?他们师父拿着师姐开涮那是见得真真的,待绿袍远比旁人优厚也作不得假,自是深信不疑。拍着胸脯保证绝不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