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采薇嫣然一笑,道:“采薇远道而来,茶未得一杯,人尚未落座,田先生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田氏家主毕竟一方人物,胸襟和隐忍的能力是在的,也知道自己方才过于情急了,而且表现上,终究对袁采薇缺乏尊重,似乎把她当成了自己可以呼来喝去的人物一般。
田氏家主忙拱手道:“小儿命丧异人之手,切肤之痛,未免情急,袁姑娘恕罪。”
你有礼遇,我也不会倨傲。
袁采薇忙还礼,被延请落座。
袁采薇坐定之后,便道:“采薇今日前来,冒昧延请三家家主前来,主要是为了商议一桩大事。采薇人微言轻,三位家主德高望重,肯给予这个面子,采薇感激不尽,故以曾为祸东郡的几个异人首级为礼,以谢诸君。”
袁采薇向众人拜礼,然后说道:“朝廷上,刚刚发生了一件极不幸的事情,相信诸位也都知道了。而东郡和汝南,也因异人为祸,遍地血腥。
当此时候,若有能举一次盛大的雅集文会,一则可以文雅之气,洗刷血腥滋味。二则,文坛盛会,也可一扫先前紧张气氛,不仅可以传为一时佳话,相信朝廷也乐见如此太平盛世方有的行径。
小女子自知德望不足以号召此事,但是若有我汝南各世家,更有东郡诸位肯出手,相信天下贤才必闻风而来,则此盛会,必可盛大召开。未知诸位意下如何?”
一位家主道:“文坛盛会,正可粉饰太平。相信此举一旦召开,朝廷也会大为嘉许。只是,我东郡人家,为何要为你袁姑娘做嫁衣呢?就为了你将奉上的几颗异人人头?”
“当然不是。”
一袭纯白罗裙的袁采薇端坐udh,手中托着一只精致玲珑的莲花浮纹青瓷盅,陶盅内冒着一缕袅袅的热气,透着一股甘美的香甜,正是豪门世家豢养的高手汤茶师调配的茶汤。
她手托瓷盅,侃侃而谈:“异人之前逞威,于东郡诸位的声名,伤害最大,眼下,虽因朝廷发生的那件大事,东郡之事传扬不广,但相信不久之后,便会四海皆知。
而此时东郡诸位以异人首级祭礼冤死的亲人,足以证明,纵是拥有妖法的异人,在东郡世家强大底蕴之下也不足为虑,这件事,对诸位是否大有好处,而不是得了几颗首级,一泄心头之恨那么简单呢?
第二,若是在朝廷刚刚结束动荡时,举办文坛盛会,朝廷必然嘉许。可是这种盛会,反而不宜由各位来主持,首先,若是诸位来主持,汝南各世家岂肯参与?再者,诸位之中,又以谁为首?
反之,小女子底蕴浅薄,汝南各世家,也未把我视作如他们一般的人家,我来出面,人人皆知,真正促成其事的,必是小女子背后的诸位。诸位出了大力而不居功,是否更能邀得朝廷的欢喜呢?
恰因各位长者财雄势大,如果由你们来主持如此文坛盛会,试想,朝廷是否会多疑呢,若因此生出猜忌之心,反而不美。”
一位家主听罢道:“既如此,我们完全可以不办这场雅集。”
袁采薇道:“没错,但是办,一则可以重振世家之威,二则可以邀朝廷之喜,三可籍由天下士子之口播颂美名,至于所费,于各位而立,实不足挂齿,我想不出各位有拒绝的理由。”
那位家主道:“所得,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袁采薇嫣然道:“足下说的确实公允,不是所得不及所出,而是所得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袁采薇叹息了一声,道:“小女子其实没什么大志,只是亡兄生前,念念不忘,要自立门户并发扬光大。可惜他英年早逝,小女子只想完成亡兄的遗愿,如此手段,只为能有机会,让我臻水袁氏,在汝南,占有一席之地罢了。”
如此情义,众人不禁动容,做为一个世家之主,他们最看重的,当然就是这种能牺牲一切,为家族付出牺牲的人。
尤其是,袁采薇在提到汝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众人听得不由心中一动。
一个地方,若有一个新崛起的世家,通常不是壮大了该地,至少在两代之内不会,而是会形成内耗。因为一个地方的资源是有限的,每崛起一个,都必然要从别人手中夺一杯羹。
汝南的那些世家,这些年来渐渐势大,如果能给他们造成些乱子,似乎……不是坏事。
袁采薇又道:“另外,邹阳、秦泽、韩骏等异人,可还活着。他们有那么多同伴死在我的手上,岂有不恨我入骨的道理。我往洛阳公开活动,便如一个活靶子,如果他们敢来,我便有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是否是各位想做的呢?
如今,你们不需要付出任何危险,只需借助我手,我赢了,便遂了各位的心愿。我若是输了,也不过是付出一条命罢了,于各位……又有什么损失呢?”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田氏家主率先说道:“好,老夫应了!”
一见田氏家主表了态,其他人略作思忖,便也纷纷应允下来。
像他们这样的人物,不需要签什么契约,他们口头答应下来,也比白纸黑字有用的多。因为他们的信誉,就是最值钱的财产,绝不会轻易毁诺的。
田氏家主微微红着眼睛,道:“现在,袁姑娘可以履行你的第一个承诺了,异人的首级呢?”
袁采薇道:“田先生且请安坐,我想,他们也该到了。”
袁采薇说着,微微转首,目光悠然望向远处。
众人神色一动,纷纷随着袁采薇的目光看去。
就见远处几道人影飞檐走壁,疾奔而来,那几人个个穿着猩红色的披风,跃落之间,宛如一团团烈火。
世家门下剑客纷纷拔剑在手,戒备起来。
那几人到了庭院中,除一人外全部停下,只有一人,片刻不停,向着庭上快步走来。
因为先前有袁采薇一句话,所以各家家主此前并未发声,但是瞧袁采薇淡定而坐,并不阻止此人留进,仍有一位家主心中不满,沉声喝道:“拦下他。”
立时就有一人冲上前去。
那身着猩红披风的人正是剧太恒,一见有人拦路,他反而加快了速度。
面前那人冷笑一声,右手一扬,腕下呼地一声喷出一股火焰。
“咦?”
剧太恒以为对方也是异人,心中微微一讶,但他此番现身,存心要为袁采薇一振声色,自然不会就此退缩,而是不闪不避,迎着那火焰冲进去,一只大手闪电般穿过火焰,向着那人直抓而至!
那人绰号祝炎,而祝炎是传说中的火神。其实他并不是异人,而是善于玩火。
东郡各世家在异人手上吃了大亏之后,对这些有些绝活的江湖中人开始重视起来,因此被人重金礼聘成了客卿。
祝炎这火虽非异火,但是以火油燃发,也是温度极高,远远胜过寻常草木之火,剧太恒出手虽快,但一只手已在火焰中被烧灼的皮肉滋滋作响,看得周围众人触目惊心。
剧太恒单手穿过火焰,浑然不惧火烧皮肉的痛苦。
眼看着这只焦黑大手即将抓住祝炎的咽喉要害,祝炎腰间环首刀陡然出鞘,闪电般劈向剧太恒!
他的火是以火油为燃料,身上配给的几管火油装配的位置有限,因而刀法方面,他也一样苦练,并不只以旁门奇技为胜。
这一刀,快若闪电。但电光石火之间,剧太恒忽然冷笑一声,手腕诡异地一扭,就绕过他的刀锋,然后在刀背上重重一扣一弹!
啪地一声,祝炎的刀被他一拳震开,不等祝火跳开,剧太恒的手往祝火手上一拿,本想锁住他的手腕,不料他腕下竟然绑了喷身火油的管子。
这一下不曾拿住了人,却把他的喷油管子抓在手中。祝火趁机逃开。
剧太恒看了看手中的喷油管子,恍然道:“我还以为,你也是异人,原来只是一些唬人的江湖把式。”
说话的时候,剧太恒烧焦的皮肤在不断掉落,新生肌皮不断地生长,只片刻之间剧太恒身上的烧伤就已经彻底痊愈,焕然一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哪见过如此一幕,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剧太恒冷然凝视着祝炎,手指轻轻划掉肩头的一块老皮,指着光洁如新的胸膛,冷笑地说道:“你可知,我有不死之身。你又可知,我的武功,亦可称霸一方?有了不死之身,我那些威力绝大,却也极其危险的杀招,便可以肆无忌惮的施展?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言毕,剧太恒庞大的身躯一晃,陡然化作一道鬼魅,狂风般地向他疾扑而至。
“住手!”
厅中有人大叫一声,袁采薇却没有及时出手制止。叫剧太恒多显显威风,震慑这些人,将来在洛阳的合作中,他们才会用心一些,也不会生出过河拆桥的念头。
但是,这个祝炎竟然还有绝活。
在剧太恒扑过来的刹那之间,祝炎没有抵抗,也没有后退,只是将双肘向前一竖,陡然向后一撑,藏在背后的两道薄薄的蛇皮翼膜陡然向外撑起!如同两杆风中烈烈的旗幡。
然后他整个人忽然向后滑出七尺,平地拉出一道s型弧线。
剧太恒这奔雷闪电般的一抓竟然只抓了一个虚影。
“怎么可能!”剧太恒虎躯一震,几乎不能置信,看着三丈开外笑吟吟的祝炎。
不远处的祝炎微微冷笑着,他的双脚已经悬空三尺,手肘撑起的蛇皮翼膜微微震动,激荡的“嗡嗡”地震动着。
他悬浮在空中,对剧太恒哈哈大笑说道:“我听说,你们异人有能驭火者,还有能短暂飞行者,祝某借助这些小玩意儿,一样有这样的效果,你看如何?”
剧太恒震惊地道:“你是墨门中人?”
祝炎冷笑道:“一定要是墨家,才有这等机关术?某,乃鲁班术传人。”
剧太恒道:“雕虫小技。袁明、袁凌,拿他下来。”
先前几个红色披风的人中,立时窜出两人,一个举手一招,空中凭空起了飓风,那机械羽翼如何在这强风中支撑,立时歪歪斜斜,祝炎赶紧收了翅膀,落向地面。否则他在半空中稳不住身子,极易遭到致命的打击。
然而另一个异人袁凌却对着花园四处遥遥一抓,但凡大户人家,各处常备大水缸,平素里边可以养金鱼、栽睡莲,作观赏之用,一旦走了水,便可就地取水救火。
此时在袁凌凌空一抓之下,那几处大花缸中水流汹涌,数股粗大的水流在空中凝成了一条波光粼粼的水龙冲天而起,当空一个盘旋,就向祝炎砸去,看来剧太恒虽说他以机括之力发出的烈火不足为慎,袁凌还是小心翼翼。
“住手!”
袁采薇的目的就是耀武以扬威,目的既达,却也不必再纠缠下去,否则就过犹不及了。所以,她适时地盈盈站起,朗声喝了一句。
众世家本来还不以为然,因为直到此时,他们可不算落了下风。可是随着袁采薇一声喊,他们骇然发现,在祝火立足处,土中伸出一双手来,本来正要攫住他的双足,只因袁采薇一声喊,那双手又缩了回去。
如果,这从地下冒出来的人,没有因为这一声大喝而住手,祝炎下场如何?
如果,可以神出鬼没地由地下出入的这个人,袭击的不是祝炎,而是厅中某一位家主的话,又当如何?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心中一惊,对袁采薇,再不敢等闲视之。
袁采薇貌似目不斜视,却将众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她很愉快,威已施,现在是该亮出礼物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