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思酒道:“想出这法子的人倒也聪明得紧。如今说来,我们先前误入的怪庙,该不会是个决战的地方罢?”
花谣赞道:“江湖人称你是瑕玉公子,七窍玲珑,果然如此。不错,无愿村中几经纷争,村中小楼虽多,也大都有了主人,若是没有小楼之人,不但会失去得到无愿草的机会,终日还会提心吊胆,随时要提防被人偷袭,性命不保。
活在无愿村中的人,实是压力巨大,许多人几欲疯狂,不是想要杀人,就是想要被杀死。
那座供奉着美人神像的怪庙,你可见到她手中抓着十八般武器,你可见到她檀口轻张,在说着一个字?那是一个‘杀’字!
那座美人像不是战神,而是杀神啊!
那座庙,正是杀神庙!
为了稳住局面,收买人心,给无愿村中的孤魂野鬼门提供一个发泄的出口,‘天香盟约’竟将杀神庙定为了杀戮之庙,任何想要被杀死、或是想要杀人、或是基于追求刺激等任何理由、哪怕你根本没有理由,都可以来到杀神庙。
而相应地,一旦踏入了杀神庙,就意味着你和杀神订立了盟约:你已默认了交出自己的性命,无论是杀死别人,还是被人杀死,都将毫无怨言!”
醉生道:“难怪先前我们误入庙中,遇到的人二话不说就要将我们置于死地,多亏谣姐姐搭救,不然今日我们都没命在此与诸位相聚。”
完颜宓惊讶道:“醉生姐姐与花哥哥先前不小心闯入杀神庙了么?竟然能从庙中活着出来?
夏醉生道:“当时我们一行三人,接连对上了一个使掌的黑衣人、一个使剑的白衣人,我们三人都身受重伤,眼看就要被白衣人杀死的时候……”
原来那天夏醉生三人在杀神庙中,蔚君重伤未愈,花思酒血流不止,夏醉生被白衣人的长剑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他们三人,已再无丝毫还手之力!
就在这时,白衣人右手不离长剑,左掌顺势向夏醉生头顶劈来,眼看就要将她立毙当场!
醉生闭上了双眼,心中却并不害怕,想道:不知和思酒哥哥一起,骑着胭脂兽到草原上漫步,该是何等的逍遥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铮”的一声琴响,白衣人被这琴音干扰,左掌去势一偏,劈到了夏醉生的发上!
那白衣人反应极快,一击不中,收回左掌,立刻又向醉生面门劈去!
眼看醉生左足被钉,本是避无可避,却又听“铮”、“铮”两声琴响,白衣人的剔透长剑竟被琴声折断!
与此同时,只听黑暗中一声娇叱:“滚!”
醉生感到束缚左脚的力量消失,赶忙向旁一滚,堪堪躲开白衣人的这一掌!
白衣人长剑折断,眉头微皱,下一刻,他已握着断剑向醉生刺去!
只听“铮”的一声琴音,那白衣人忽然翻身后仰,舍下夏醉生,熊熊燃烧的火焰映在断剑之上,也映出了那一身白衣,笔直地刺向黑暗之中!
原来白衣人刚刚佯装攻击醉生,实际是为了引出弹琴之人,刚刚那一晃只是虚招,这一刺才是他的目的!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一个怀抱古琴的红裳女子从黑暗中跌了出来,她原本艳丽的容颜此刻苍白已极,只见一柄晶莹的断剑赫然插在她纤细的肩膀上,温热的血不断从她肩上流出,将剑柄那一端握在手中的,正是白衣剑客!
红裳女子脸色苍白,兀自强撑身体,奏出一声琴音!
琴声响起之时,一阵烟雾在白衣剑客面前腾起!
周围白茫茫一片,白衣剑客屏气凝神,提防着雾气中敌人的偷袭,正在这时,手中的断剑那端忽然一轻,无可着力之处,他挥剑急砍,却什么也没碰到。
茫茫雾气之中,只听“吱呀”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开开阖阖。
林风渐渐涌进,待得尘埃落定、烟雾完全散去,只见杀庙之中空无一人,只听得“吱吱呀呀”的低哑之声,那是大开的庙门缓缓摇摆的声音。
白衣剑客缓缓将断剑收回剑鞘之中,哔啵作响的柴堆火焰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于是他的影子便淡淡地映在了门上。
他缓缓走出杀神庙,清冷月光平整地铺在他的衣衫之上,微风拂来,渐渐将附在其上的月光也抖碎了。
他缓缓抬头望月,月的清辉缓缓从天幕垂下,一直垂到地上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能从他手中将人截走。
那个人竟从自己手底下救走了他的猎物。
月光清冷,洒在白衣剑客英俊而冷漠的脸上,而他的眼光,却似比那月光还要冷。
那红裳女子正是花谣。
她本想弹奏曲子控制住白衣剑客的意识,可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又聪明敏锐,一招声东击西,假装刺向夏醉生引自己出手,自己琴音刚刚奏出一声,他的身法简直快如鬼魅,已朝自己扑了过来!
自己毫无防备之下,被他一剑刺中,只觉肩膀剧痛,险些无力支持,知道面前这人武功高强,实是生平劲敌,只好强忍疼痛,勉强拨动琴弦,将藏在琴盒之中的烟粉洒出!
花谣趁着白衣剑客视线被烟雾阻隔之时,微一蹬地,向醉生的方向掠去,将肩膀硬生生地从剑上拔了下来!
花谣痛得面上血色尽失,勉力对醉生道:“跟我来。”
花谣让醉生背着花思酒,带着蔚君,四人借着烟雾的掩护偷偷离去。花谣在前带路,众人一路小心前行,终于到达了落花楼中。
花谣一口强撑的内力终于泄了下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花谣再醒来时,已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阳光从楠木窗中柔和地倾泻下来,洒在她的脸上,让她觉得懒懒的、暖暖的。清风吹过,窗外的几根翠竹飒飒而响,竹叶的阴影映到墙上,斑驳陆离地浮动着,几只黄莺细碎而短促地鸣叫着,一切都让花谣觉得生动而美好,她深刻地感受到,自己还在真真切切地活着!如果不是左肩的剧烈疼痛将她游离的意识拉回,她怕能久久地沉浸在无我无物的意境当中。左肩的伤口已被纱布细心地包扎好,一阵白粥的清香香得她再也躺不住,坐起身来,只见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小碗白粥,白粥旁搁着一柄小小的碧玉勺。花谣也不拿勺子,捧起碗就喝了起来,谁知这白粥还未放凉,花谣烫得一口白粥全喷了出来,又咳嗽起来。
醉生听到动静,一瘸一拐地蹦了进来,道:“姐姐,你醒啦!哎呀,这白粥刚做好,烫得很,这都是我的不是,没等放凉就端到你屋里来啦。”说话间,醉生已端起了碗,她用勺子舀了一勺白粥,小心地吹凉,喂到花谣口边。花谣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能喝。”
醉生笑道:“你是病人,便这样喝吧,机不可失,我可不轻易服侍人,下次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哦!”
花谣听说,一口口地将醉生所喂的白粥喝了下去,心头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那碗温暖的白粥流进她的胃中,将她冰冷的心也烘得暖洋洋起来。她少时遭逢大变,无论何时都只有自己可以依靠,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她最擅长的事是包扎伤口,最恶劣的情况下靠吃田鼠活下来,她习惯了没有爱、没有人关心的日子,支撑她活下去的,只有她心中不屈的光芒,对复仇的强烈渴望。时隔多年,她再次感受到被人照顾的温暖,有人为她包扎伤口,喂她喝粥。她原本只是为了利益才救下他们,他们却回报以她真挚的情感。
花谣正沉思间,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可以进来么?”
花谣知道,这应是她救下的另一个青年人,于是道:“请进吧。”
花思酒掀帘进来,慢慢踱到花谣面前,道:“你醒啦。”他声音淡淡,面上却露出温和、带着淡淡欢喜的笑容。
花谣笑道:“承蒙照顾,不胜感激。”
花思酒微笑道:“反了吧。是我们感激姑娘才是。不知姑娘芳名?”
花谣道:“我姓花,花心的花,单名一个谣字,谣言的谣。二位呢?”
花思酒笑道:“在下花思酒,花谣的花,因自幼嗜酒,家父遂取名:思酒。”
夏醉生笑道:“小女夏醉生,夏天的夏,醉生的醉,醉生的生。”
花谣噗嗤一声笑了,道:“你俩还挺幽默。那位和你们一起的伯伯呢?”
花思酒道:“蔚君前辈在此休养了一天后,忽然急匆匆地离开了,似乎有必须完成的事,就此别过了。他要我代他向你道谢。”
花谣若有所思地道:“这样啊。”
醉生道:“花谣姐姐,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何要舍命救我二人?”
花谣道:“夏姑娘,你怀中藏着的,可是霓裳羽衣曲的曲谱?”
醉生惊讶道:“是。谣姐姐,看来你很懂音律啊。你救了我们,霓裳羽衣曲我本该双手奉上,但是,我受人之托,必须忠人之事。就是将我的性命还给你,这霓裳羽衣曲我也不能轻易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