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来时缠绵,去时流连。
山道上掀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雾,像一条残破的绸带,别有一番另类的纯美之情。秋木泛着朦胧,雨水的泼洒仿佛洗净它的尘埃,使之重新焕发了生机,大地受到浸润,悄无声息间带起了一道淡淡的泥土清香。
秋意正浓,却敌不过山道间那股愈发稠密的肃杀之气。
石阶上铺满了红色的血液。
山径上有十余道身影站立。
方堪客身受重伤,但他还活着,他的木剑还没有断。
所以他还能战斗。
他的神色平静而冰冷,右手五指张开,随后再次用力一握,紧紧地抓着木剑。
三师兄站在他的身前,就像是一座城墙,高大而牢不可破。
三师兄转身,看着方堪客道:“师弟,可还行?”
方堪客笑了笑,抹去嘴角那道血痕,回答道:“杀人这东西我比较擅长,应该还能杀几个,师兄你多年来没有杀过什么人,尽量少杀些。”
他没有杀过多少人,但他觉得自己很擅长。
三师兄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道:“大师兄忙着传道,二师兄经常打架,雨蝶师姐从不下厨,但他们都喜欢吃我做的肉,我是屠夫的儿子,这些年杀鸡杀鸭杀猪杀狗,早就杀习惯了,杀几个人不碍事。”
方堪客嘴角一咧,想着破道的那些日子,五个师兄弟们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带肉的盘子总是最快见底,只留下黏糊糊的底油。
大师兄是大师兄,所以不会争抢,雨蝶师姐是女子,当然会保持着一份矜持,只有方堪客三个师兄弟毫不在乎地抢着吃肉。
二师兄生性放肆,从不在乎礼仪,而且他很强,比师弟方堪客和三师兄文彬加起来都要强,所以他抢到的肉最多,吃的当然也是最多的。
每每到此,大师兄总是无奈苦笑,继续吃着碗里的白饭。雨蝶师姐则怒目而视,不知道该些什么。
方堪客点点头,赞同道:“师兄做的肉,确实好吃。”
三师兄憨然一笑答道:“那回南城的时候,师兄多给你做几顿。”
方堪客道:“好。”
吃饭是大事,甚至有时候性命攸关。宋国是除了大秦之外最强的国家,但依然有大片的饿殍流民,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那些赈灾钱粮不知道跑到了何处。
民不安,则必乱,总有乱民四起,为吃饭而拼命。
这时候到吃饭,当然不是担心那些流民,而是缓解此间紧张的心绪。
因为山脚有声音传来,山顶也有声音传来。
方堪客和三师兄要在寒山宗的其余弟子赶来之前,杀光眼前的黑袍弟子。
但,这件事很难,难到几乎不可能完成。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对师兄就会死在山道之中。
除非有奇迹发生。
但这是某些大人物设下的局,那么奇迹也就变得不可预知。
而这对师兄弟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拼命,然后杀几个人。
那便杀吧!
三师兄提刀迎向于易达。
方堪客持剑挥向身周的黑袍。
......
......
这对师兄弟与剩下的十道黑袍战斗到了一起。
刀光不停闪烁,剑影肆意纵横。
方堪客手中的木剑从未停歇,每挥出一剑,便有数道剑意浮现,方寸灵台内的元气更是毫不吝啬地涌现,疯狂地压迫着这片空间,那些白雾缓缓消散,化作点点水珠落下,渗入大地。
方堪客一剑刺在了一名黑袍男子的肩上,男子黑袍顿时破裂露出血肉模糊的肩膀,隐约可见上面的白骨,方堪客手指微动,木剑顺势向上一挑,一块白色骨头带着血肉,顿时脱离男子的身体飞了出来。
男子的眼睛充血,发出一道闷哼,强忍着肩上传来的疼痛,手中的剑向着方堪客掠去。
他与方堪客一同出剑,方堪客刺穿了他的肩膀,他刺在了方堪客的左手臂上。
方堪客神色冰冷,仿佛受伤的根本不是自己一般。
他没有退,他也不想退。
他看都不看左臂上残破的白衣以及不停向着外面渗透的鲜血,脚步猛地向前一踏,黑袍男子的剑便再入左臂三分,看起来随时都能洞穿。
木剑再次起舞,向着男子纵情一斩。
......
......
向前一步,便是把自己的左臂舍去。
向前一步,是为了挥出一剑,更是为了能杀死黑袍男子。
方堪客要用自己的左手换黑袍男子的性命。
黑袍男子神情骤变,大喝道:“你竟然不要你的左手?”
失去一只手,或许在今后的剑道上,方堪客再也不能达到顶峰,再也没有拔剑问天的能力。
但那又如何?
方堪客他无怨,自然也无悔。
所以他开口,神色平静的开口:“左手换你去死,值得。”
一只手换一条命,方堪客认为值得。
值得,那就够了。
......
......
木剑疯狂呼啸,速度达到前所未有的快。
这纵情一剑,便是拼命一剑。
方堪客是来拼命的,但这些黑袍弟子不是,他们只是受命前来将方堪客二人抓回去。
他们很惜命,成为修行者后更惜命。
方堪客舍得一只手,但那名黑袍男子不舍得他的命。
所以那柄插在方堪客左手上的剑被猛地抽出,黑袍男子开始向后退去,然后他举着手中沾满方堪客鲜血的铁剑向前一劈,要硬抗方堪客的纵情之剑。
生死较量,退一步便是死。
黑袍男子退了,所以他死了。
他的铁剑被方堪客纵情一剑斩成两段,木剑去势不止,直至斩在黑袍男子的身上。
剑于左肩起,于右腰落。
......
......
黑袍男子被一道剑痕斩落,他的身体上留下一条鲜红的血道。
残破的铁剑落地,在石阶上跳起,最后无力反弹,发出一道轻声,像是哀叹。
黑袍男子的身体向前倾倒,穿过浓厚云雾坠入山下。
方堪客神色冰冷,看了一眼左手。
剑口很大,鲜血喷涌。
来不及治疗臂上的伤势,方堪客脚下一点,身子疯狂后退。
有人拔剑相向,势要杀他。
方堪客要退,不得不退,因为那剑太强。
他挡不住,所以三师兄的杀猪刀来了。
白光闪过,那把半圆形的杀猪刀就这样立在了半空,刀柄上有一只粗壮的右手。
三师兄握着杀猪刀,远空飞来的剑砍在了刀身之上,两把兵器的交织,刺耳之声乍现,卷起一连串夺目的火星。
剑过,声敛,光去。
刀身上没有任何痕迹,依然光滑白净。
然而,三师兄的脸上泛起了凝重。
因为那道剑过去之后又折了回来。
这一次,来了三剑。
......
......
有两人呈包围之势跟随着于易达的剑聚拢而来,三人聚齐便是三剑聚齐。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三是一个神奇的数字,代表着多。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是三,只要多了,便具有改变局势的能力。
所以,这三把剑一起来临,便极其不简单。
甚至强出了某种状态。
三师兄的性命有了威胁。
然后,三师兄想到了一些事情。
这些年,除了杀鸡杀鸭杀猪杀狗,三师兄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砍柴。
这是二师兄安排给他的任务,二师兄规定三师兄每天要砍多少柴,要砍到什么程度才会令他满意。
破道里,大师兄闲游四方,传道授业;雨蝶师姐闲情逸致,整日与鸟为伴。
二师兄最为特别,他想天天打架,但是大师兄不让他打架。
而在这段没有架打的日子里,二师兄从不修行,最是喜欢写字作诗,每每看到自己的笔迹,他总是会志得意满。
二师兄是个放肆到极点甚至有些目空一切的人,他认为世间能欣赏并且有资格欣赏他书法,诗才的人寥寥无几,破道里的几位师兄弟恰恰有资格。
二师兄没有去找大师兄,因为大师兄无论书法还是诗才都在他之上,二师兄也没有去找雨蝶师姐,因为雨蝶师姐比他还要不讲道理。
所以,欣赏诗书的人就只剩下一个——三师兄文彬。
但是,三师兄对那几个龙飞凤舞放肆到几点的诗书实在欣赏不来,而以他憨厚的性格往往会实话实,换来的只能是二师兄的一顿臭骂。
二师兄从来不讲道理。
所以,他罚三师兄去砍柴。
他还丢下了几个字。
“什么时候等你会砍柴了,就看懂了我的字。”
三师兄一直都很崇拜二师兄,对他的话更是言听计从。
二师兄让他砍柴,他就去砍柴。
二师兄什么时候学会砍柴了,他就能看懂那些书法诗句。
除了做饭烧菜,三师兄一旦闲下来就是砍柴。
从早到晚,日复一日。
......
......
今天,三师兄忽然觉得自己学会了砍柴。
他的脑海中忽然掠过方堪客身上的那张鬼画符。
他忽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他的境界没有突破,但他就是知道自己能看懂二师兄写的书法诗句。
......
......
砍柴是三师兄的习惯。
习惯这种东西,一旦养成了,戒掉便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三师兄没打算戒掉。
因为,三师兄喜欢上了砍柴。
直到方堪客来到破道,他还是没有停下砍柴。
然而这两天,他很忙。
忙的都没有时间砍柴。
直到那三把剑向他飞来,他觉得是时候砍柴了。
三师兄双手握住了刀柄,向着三柄剑砍了下去。
砍柴的砍。
他把三柄剑看成了三根木柴。
他开始砍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