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飘雪一直平静无波的神情,众人忍不住抬眼向她看去。
堪堪算得清秀的面庞之上,仍是了无波澜,透过微垂的黑长睫毛,能看到她墨黑的眸子闪了闪,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停顿,仍如先前那般有条不紊,娴熟小心。
抬头望了一眼外面阴沉渐暗的天空,觉得此时的光线虽不甚明亮,却因处在窗前,尚能勉强照亮小夏子额头上的那一片伤口,飘雪没有开口让人去取烛台。
她快速地地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细长的瓷瓶,用镊子从里面夹出一支穿了湿线的有些异样的长针来。只略一停顿,便见她双手如蝶,手中针线翻飞。
看着她翘起兰花指,捏着针轻巧而动作轻柔地穿过小夏子额头上外翻的皮肉将之缝合在一处,再将湿线打个结。众人只觉得,她便是一位绣工极佳的绣娘,手中捏着的就是平常所用的绣花针,此时便是要在小夏子额头上绣出一幅完美的绣品来。
一时之间,大家竟是看呆了,没有谁注意到她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她几次微一停顿时微闭双目的神情。
直到飘雪轻轻吐出一口长气,小夏子原本裂开的伤口上出现了一排还算细密整齐的针线,又被撒了药粉敷上了雪白的纱布,众人才反应过来,小夏子的伤口已经处理妥当。
床上的王卉凝已没有力气探出头来欣赏飘雪缝合伤口的风采,混身乏力地躺在床上,昏沉的脑子里却还在思量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她撑着病体下得床榻,本是想稍稍折腾一下自己的身体,最后以晕倒解今日之围的。幸得飘雪及时解围,否则便是她晕倒,免不了张平家的一番言语挑衅,姜妈妈还是会认为她有意躲避见死不救。若是小夏子有个什么事,姜妈妈夫妇怕是要忌恨她一辈子。更可怕的是,会不会有人从中挑拨,借着姜妈妈夫妇的手来害她。如此境地若还树敌的话,她便更是防无可防了。
而如今的处境,即便还能当掉几样首饰撑些日子,也很快便会到身无分文的境地。即便今日飘雪把小夏子救了,姜妈妈或许会比以前稍殷勤些,也顶多是在日常饮食起居上不至太敷衍。她的药食调理和平时的用度却是不能指望的。
况且她这病一直拖着不见好不说,即便是好了,有朝一日要想回候府,没些银子打点也是不行的。如今这个情形,却如何是好?
“伤口已经缝合好了,姜妈妈现在可以把人带回去了。”用衣袖拭了拭额头的细汗,飘雪把手中的工具一一放入药箱里,语气平淡而不失客气地道。
“哎,好,好!有劳飘雪姑娘了。”姜妈妈忙不迭地点头应了,话语间却自觉少了些敷衍多了些真诚的客气,低头看了一眼仍无动静的小夏子,略一迟疑,她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请问飘雪姑娘,小夏子他一直没有醒来?这,要不要紧?”
飘雪自顾把药箱放回原处,转身向着王卉凝而去的时候,略一驻足,神情如常地道:“我给他喂的麻沸散的药效还未完全退去,两个时辰内他是会醒来的。”
“那是不是要注意伤口不要沾水,不能吃辛辣和发物,要多给他喝一些补血滋补的汤?”姜妈妈放下了心中的石头,又想起养伤期间的注意事项,忙又开口事无巨细地问了一番。
飘雪却是直到走到王卉凝床前,接过粉荷手中的湿毛巾神情专注地为她敷着,才半晌吐出一个字来:“嗯!”
姜妈妈略晓得些飘雪的性子,只有涉及王卉凝的事,她的话才会多些,否则便有可能一日都不开口。虽只是一个字,好歹她也是应了,心里也明白是为什么,便决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飘雪姑娘,小夏子何时需再来换药?”
飘雪为王卉凝敷额头的动作一顿,缓了缓淡淡地道:“实在不好意思得紧,我们带来的药刚才已经全用在他身上了,我再拿不出什么来为他换药。”
她原本想着庄子临着山,虽是隆冬季节,也总能挖到些可用的药材的。却不料姜妈妈百般敷衍,庄中竟然个个都是忙的,连个带路的也不肯为她指派。
她本打算一个人前去,远远地却看到一个小丫头一直尾随在后。想到老夫人说的不许她们出庄子的话,她倒不觉得奇怪。中途回来找个趁手的工具,看到庄子里许多人闲晃荡,姜妈妈还坐在张平家的屋里闲谈,心里便有些气,再经张平家的那一事便没有去成。
姜妈妈的脸僵了僵,微微有些尴尬。确实,半个时辰前,她才收了飘雪一个盘丝的银手镯,答应帮她在镇子上买些药,再请个好些的医者为王姨娘诊治一番。此时问这话,却有些搪突了。
王卉凝略一沉吟接口道:“当日马车狭小,也想着来柳庄养些时日便要好了,便没带多少药材来。如今白芍伤成这样,我们还得请姜妈妈帮忙为我们在镇子上稍带些烫伤药来呢。”弱弱的声音顿了几顿,咳嗽了几声,才道,“要不这样吧,若有谁去镇子上办事,姜妈妈便请他帮我们买些药来,小夏子要换的药也一并带了来,药钱我们来出,也算是对姜妈妈这段日子照顾的感谢了。”
王卉凝躺在床上被帐幔遮住了视线,并没有看到姜妈妈的脸再度僵了几僵,却扯出一个笑容来:“姨娘却是跟老奴客套了,照顾姨娘本就是老奴该做的。如今姨娘让飘雪姑娘救了小夏子老奴还不及感谢,倒反要姨娘买了药来感谢老奴,这却是折煞老奴让老奴无地自容了。”
走近了几步,站到王卉凝的床前,姜妈妈对着王卉凝露出征询之色:“姨娘要买什么药,写了单子给老奴,老奴让人明儿一早便去镇子上抓药,再去请了镇子上最好的刘医师来,可好?”接着她又对着飘雪露出几分殷勤的笑来,“小夏子要用什么药,还得劳烦飘雪姑娘帮忙说一说,买来后少不得也要劳烦飘雪姑娘亲自动手帮忙换一换啊。”
“姜妈妈客气了,到了换药的时日,我自会让飘雪过去。”王卉凝对着站在床前的姜妈妈扯出一个有些艰难的笑来,轻轻地道。
飘雪却是为王卉凝掖了掖被角,声音平平地道:“姜妈妈自不比那不知事的,您就好好歇着,别再劳神了吧。”
虽然她在厨房中打水,又发生了点小意外,屋外众人的话她却一句未漏,特别是张平家的极具煽动性的话。她们敢如此有恃无恐当面议论,归根结底,也不过是欺姨娘她落魄无依风光不再罢了。
如此挑不出一丝错儿来的话,令姜妈妈扯出一个尴尬的笑来。看了一眼屋里未散去的众人,略一迟疑,便又向着王卉凝和飘雪道了一声谢,目光略略在小夏子躺着的已沾满血迹的毡子上落了落,没再说什么,与年轻妇人和那两个婆子一道带了小夏子回去。
一出院子,一直焦急等待的她的丈夫姜平便冲过来接了孩子抱在怀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