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3年(弘治六年),守仁21岁这年,顺利通过乡试中了举人。
佳音传到王华那里,王华十分高兴,让人带信给守仁:“会试如何,拭目以待。”
而且,王华知道好友李东阳受命巡查各地考场,有意让守仁提早结识李东阳,就暗示李东阳,儿子守仁在余姚参加会试,有机会的话不妨去余姚走走,给守仁一些激励提点。
准备工作做了这么多,可是,王华的眼睛再怎么擦也没有擦亮。
守仁接着参加会试,却落榜了。
这李东阳比王华要小一岁,17岁就中进士,仕途一路高歌猛进,很是顺利,为人也与王华比较投缘。在守仁会试这年,已然做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但是对于王华高中状元,内心隐隐还是有些遗憾和羡慕,毕竟每一届进士有很多,状元只有一个!王华当时这么一说,他就上心了,真的去余姚,干起了会试监考的工作。
他特别留意了守仁,但是在榜文上并没有出现王守仁的名字。微微诧异之余,就把守仁的试卷找来翻阅。他发现守仁的文章书文俱佳,可惜观点每每有跳脱不羁的地方,按体例本来该铺陈浓墨的地方往往点到即止,虽然观点新颖,切中要害,但是却不符合文体叙述的惯例,落榜却也在情理之中。
李东阳当即把守仁叫到面前,有心要鼓励鼓励他,呵呵笑着说道:“你今年没中没关系,来年一定中状元。现在作一篇来年的状元文章,与我们看看如何?”
守仁知道李东阳是父亲的好友,对于李东阳的才华非常钦羡,也不推辞,当着李东阳和他随行的众多科考名宿,挥笔成文。
李东阳仔细查看守仁墨迹未干的文章,不禁连连点头:“孺子可教,后生可畏啊!诸位也欣赏欣赏!”
说着就把守仁的文章拿给众人传看。
守仁静静站立,也不说话。
不久之后,众人就有惊呼响起:“此文博大昌达,秀逸有致。这后生莫不是有天纵之才!”
其时,主考官却是个昏愦狭隘嫉贤妒能的家伙,不由得向守仁投去是示好的眼神,却看到守仁目不斜视,始终不说话,当他是骄傲狂妄,目中无人,心中暗道:“要是让他中了,眼里还有我吗!我得用些手段,让他知道世事不是这般容易!”
当下打定主意,就在心中把守仁挂了号。
有心算无心,多半是成了。
果然,三年之后(1496年),守仁再次会试,毫无悬念地又落榜了。
守仁一脸平静地从榜文张贴处转身离开,正好碰到了几年不见的小钱。
这小子也算很用功,上次没有考中,回去后知耻而后勇,这次居然上榜了。
小钱带着满心欢喜正要回家报喜,却见到守仁走过,神情很是木然。猛地想起榜上并无守仁的名字,微微带着炫耀之心,当下招呼道:“小王!”
守仁转头看到小钱,微笑着迎了上去:“小钱?你小子,可算是愿意见我了吗?”
小钱呵呵笑着:“我这不是被父母*着吗?可算是好,这回总算可以交差了!你,你怎么样?”
守仁道:“恭喜你!我老早就瞅到你的名字了。我又落榜了。没事,下次再考。”
小钱生出同情之心,想安慰一下守仁:“嗯,我对你有信心。”
旁边也有不少是守仁熟识的人,看到守仁像是没事的人一样和小钱在榜文附近说笑,不由生出鄙夷之心,窃窃说道:“这个王守仁,两次不中,居然还在这里说笑,也太没有羞耻之心了!”
“是啊,上次还有人说他有天纵之才,我看啊,不过是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经不起检验!”
小钱对这些个家伙怒目相向,赶紧拉着守仁的衣袖说道:“走,我们离开再说。”
守仁仿佛什么也不知道,问道:“为什么?”
小钱发现守仁神色坦然,的确没有丝毫的羞愧,无奈地说道:“难道站在这里听那些小混蛋们挤兑你吗?”
守仁微笑着摇摇头:“我无所谓。”
小钱有些急了:“你还无所谓?!”
守仁道:“大家都以考不上为耻,我以考不上乱了心为耻。”
小钱愣了一下,不由得对守仁生出真心的佩服:“你小子别具一格,还真是个怪物。但是,我服你!还是那句话,我对你有信心!”
说着,搂起守仁的肩膀,一路说笑着离去。
守仁能稳坐钓鱼台,可是王华却坐不住了。再怎么说,他这个状元的儿子,连考两次会试都落榜,这脸上确实不太光彩。
生完了气,就着人把守仁连带芸玉捉拿归案,叫回了北京。
王华见到守仁忍不住又来气了:“我相信你平时也曾用功,可怎么经不起考试?”
守仁诚恳地对王华说道:“爸爸,你可愿意听我说说考卷?”
王华转念一想,语气顿时缓和:“那你说来听听。”
于是守仁就把自己的考题和文章复述了一遍。
王华发现守仁的文章比起三年前进步很多,并无可挑剔之处,应该是可以考中会试的。心中把来龙去脉一理,顿时明白了问题是出在了考官身上,不由得叹息一声:“你没有错,文章是好文章。可惜,你爸爸我为官这些年,人情世故却不是我的长项。你还需多加用力,至于其他,你自己慢慢体悟吧。”
守仁心道:“老爸你总算是讲理。”
想着想着,思絮不禁飞扬远荡:“文章写得再好,也只是个技巧,终究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这三年,芸玉最清楚,也没见守仁花更多的功夫在写文章上,倒是看到他拿起了杂书一个劲儿的研读,佛经、道德经、兵书读了不少。
想想儿子确实没有荒废学业,错不在他,王华只得对守仁叮嘱:“以后我只要有时间,你的家庭作业由我来辅导。我就不信了,我的儿子连会试都过不了!”
守仁在王华身边又过了三年,也就是弘治十二年(1499年),时间一混,守仁已经27岁了。
守仁当然有信心,王华比守仁更有信心。这一年,守仁会试上榜,再参加殿试,如愿考中了进士,“赐二甲进士出身”,取得了二甲第七、全国第十的成绩。
要说让守仁高中状元,其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不过,在守仁心中,对那些没事嚷嚷的八股修辞实在是厌恶得紧。这就这么着吧,反正考上就好了。
皇帝朱佑樘亲切接见了和守仁一起考中的这帮青年,在他们实习之前交代了“国家希望在于你们”,“贪污腐败我当严惩”的训诫之后,着内阁首辅李东阳给他们安排了实习的去处。
守仁也不知道李东阳怎么想的,安排他了到工部实习。
工部实权很大,虽然守仁是实习人员,但作为皇帝钦点的门生,还是被委任了实权,也要管些盖办公楼、修公园、水库什么的事情,反正是能有许多捞钱的渠道。守仁这才恍然大悟,敢情李东阳是要暗中考察自己。但是无所谓。王华为官多年,朝廷补贴发放的积蓄也不少,根本不用动这些歪脑筋。
久而久之,守仁与工部的人不着调,完全不能融入进去。工部的人对很多事情都不让守仁知晓参与。上班下班一派死气沉沉,守仁越来越觉得在工部上班简直是种摧残。
终于盼到一年的实习期结束。弘治十三年(1500年)六月,守仁被授命担任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在北京的刑部审核来自云南的案件。但是就这么闭门造车,依照书面证词判定案件让守仁很不安心,对着堆积如山的案卷,心中暗自有了计较:“是非曲直全在我一念之间。可是,有些案件牵涉到地方的乡绅权贵,摆明了是有问题的。我怎么可能不顾关系网、不怕自己倒霉尽数秉公办理?说实话,这么做,案子也是办不下去的。但是,如果我畏首畏尾,只考虑自己的风险得失,那就是枉法合污。不做圣人,难道我去做小人?”
这么思前想后,守仁决定去基层断案,落得个心安理得。
很快,他的被批准了。
1501年春天,守仁被派到直隶、淮安等府,会同当地巡按御使审决重囚。
守仁不在,芸玉在京城待着也觉得没意思,就拜别守仁的奶奶岑氏和公公王华,先行返回了余姚老家。毕竟守仁在江浙一带审案,见面的机会总是比京城要多些。
守仁南下辗转淮安等府办案,一路风尘仆仆。虽然他的官职不高,但毕竟是“京城派来的”,在审囚时有决议权。在他的努力下,很有一些囚犯的冤情得到了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