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面的江面被舟上的火光映得通红,但左如阳的目光却闪烁不定。他似在期待什么,又似在惧怕什么。
铁开山远远的将这出好戏看得真切,他已看到了蓝若离的出手。心中也不禁暗叹道:“看来如今的江湖已不复昔,他们的辉煌似已成为残阳过后的余辉不复来了。”
左如阳虽然目不转睛的观察着大船上所发生的一切,但他似已洞察到铁开山的心思。于是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你可看出刚才蓝若离是怎么出手的。”
铁开山本是一个不服输的人,如果是在当年,他一定手提八十三斤重的铁斧上去与这厮拼杀一番,但现在他却似已变了。他只说了两个字“没有。”
没有的意思也就是连他都没有看清蓝若离是怎样闪入朱子彪身边的,更没有看清他是怎么用两指截断朱子彪手中的刀。朱子彪的刀已在手,随时都可以迎头劈向蓝若离,但他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也许有,但因蓝若离的身法实在太快,快得不可思议。所以,他这一刀终究未能出手就已败。
要让铁开山承认这一点的确是一种很痛苦的事。他承认,说明他如果遇到这一刀,他也必败无疑。要让一个人承认自己的失败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曾经的“神斧”已不在,如今的铁开山已不再是曾经的铁开山。
岁月就是这样,它不仅很带走人的青春,同样也能消灭人的斗志。
刀已断,人未亡,心已寒,何以慰之。
朱子彪惊诧的看着手中的残刀,只剩一截刀柄的残刀。良久,他突的猛拧身,向后冲了出去。他想怒嚎,他想拾回曾经的尊严,这柄刀本来的尊严。但他知道他自己永远也无法做到,他永远无法洗尽今天的耻辱。
只听一声怒嚎从甲板后面传来。朱子彪没有冲出几步,他手中的残刀已插进了自己的咽喉。鲜血箭一般的从咽喉标出。他的怒嚎已渐渐微弱,但他的口气还说着最后一个字‘刀’。
以刀为名,命意随刀。刀断人亡,这本该是他们练武之人最大的夙愿。但至死他还是永远无法体会刀的真正含义。刀并不是在手里拿着的,而是存在于心中。
叶天顶眼睁看着多年和自己一起打拼的手足兄弟就这样倒下,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也许是因为他心中的表情太多,已不知道如何表现在脸上。
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刺于眼前,现在又见一个多年的手足兄弟如此倒下,他的心比任何人都要难受。但他没有流过一滴眼,甚至是看到自己的儿子倒下的时候,他都流过一滴泪,这也是为何。因为他是叶天顶,从头到脚都是。他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三十年前叶天顶这三字代表的不仅是“金鱼帮”,更是一种精神,一种铁血汉子的精神。“铁血六环鞭”从不落一滴眼泪,绝不向任何人低头这是江湖中人公认的实事,但又有几人知道他背负这个声名背后的心酸和无奈。要背负胜名就秘须承受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和代价。他知道现在他流的不是泪,是血。
那叶小小听到那一声怒嚎只是吃了一惊,但却并不知道那甲板后面所发生的事。她并没有在江湖中走动过,她至今还不明白那一声怒嚎是如何发出来的。但只要是一个杀过人的人都会知道,只有将敌人的咽喉刺穿的时候才会有这一声怒嚎发出。这是何等的凄凉,又是何等的悲哀。
江湖人的悲哀也许只有江湖人最清楚。他们的悲哀也是人类的悲哀。人类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去诠释仇恨,他们不懂,他们也不想懂。
蓝若离的目光在闪动,他在看着叶天顶。他在看叶天顶的表情,还是在看叶天顶的心呢?
叶天顶的颚上已有汗,冷汗。
左如阳在等待,铁开山也在等待。即使他们已猜出了这出戏的结局。但不管这结局如何,他们都是渔翁,他们都只会从中得利。
左如阳听到那一声惨嚎,脸上的笑意更浓,道:“你看他们有多少胜算。”
铁开山道:“一成也没有。”
左如阳眉角一展道:“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帮帮他们。毕竟他们是我们的人。”
铁开山道:“庄主又怎的与小人说笑。”
左如阳愕然道:“说笑?”
铁开山道:“庄主明知他们此去必不会再回,又何必去救。”
左如阳道:“他们死了对我们有何好处?”
铁开山冷笑道:“当然有,不管他们死活,对我们都有好处。”
左如阳道:“他们死了对我们也会有好处?”
铁开山道:“我说过不管死活都一样。如果他们活着,那对我们也并非有多少好处。他早就想做蓝若离的位子。如果将来“金鱼帮”声势壮大起来,他也必在江上称雄,一个能出卖自己兄弟的人对任何主人都是一个最大的威胁。”
左如阳点点头,赞许的说道:“不错,叶天顶这个人,我一直都看不透。不管以后他对我如何忠心,我总觉得他就是我身边最大的威胁。”
铁开山突然默然,因为他的目光中竟有一丝阴霾之光在闪动。
左如阳也未发现他表情的异样。又接道:“人生最大的敌人也许并不是敌人本身,而是身边最值得相信的朋友,你说是不是。”
铁开山怔了半响,才哼了声,这一声也不知道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还是从他鼻孔里。
左如阳又问道:“你刚才说他们不死对我无多益处,那死了难道对我就有益处了么。”
铁开山冷笑道:“正所谓困兽必有一猛之力,如果我们现在冒然的冲上去,我们的损失一定不容乐观。现在我们将他们做为先锋去为我们探探这支蛟龙身上的猛力这岂不妙哉。”
左如阳收住笑意,沉思良久道:“的确,要擒住这支蛟龙已是不易之事。”
铁开山道:“不是擒龙,我们这次要做的事只能是屠龙。因为这条龙无论在哪里都是我们最大的威胁。”
左如阳道:“不错,的确危险极了。但却不知道你认为该如何屠这条江中蛟龙。”
铁开山眼中又射出一丝寒芒,道:“俗说一股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这要让这支猛龙的气力消竭时才能出最后一击。”
左如阳似有些懂,问道:“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先火拼,再让我这批弓箭上,那三而竭,我们第三步又当如何。”
铁开山手中不知道何时竟多出一把漆黑的铁斧来,但这铁斧表面尤新,应该是他才从铁匠那里新打制来的,斧身上连一丝赤黄的锈迹也没有。这第三批自然就是他自己。也许现在他还不是蓝若离的对手,可是经过两轮巨斗之斗之后,那胜负却已很明了了。
左如阳已不说话,他的目光又回到了船上。船上很静,狂风暴雨的前奏本就是很安静的。左如阳知道好戏已快上演,而且是按着他的剧本演下去。左如阳在看,铁开山也在看。
蓝若离对视着叶天顶的目光,他自然看得出那目光中的仇恨与悲愤。他知道叶天顶将要出手,叶天顶最厉害的武器已在他袖中,一条鞭子,一条像毒蛇一般的鞭子,只要他将你的脖子缠住,那你的头就要和你身子离别。
蓝若离并没有看他手,叶顶天的眼睛似乎比他的手还要好看。眼睛是杀不死人的,只有手,那双随时可能将人毙命于瞬间的手才是最危险的!
蓝若离突然狂笑,得意的狂笑,这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笑声打破了江面的平静,也打破了舟上那肃然的杀气。
叶天顶看着他笑,他的手上青筋毕露,他不是在忍受蓝若离的笑声,而是在掩饰自己内心的矛盾。
蓝若离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你的这双眼睛么?”、
叶天顶没有回答,他的手已将鞭子捍得更紧。这捏在手中的鞭子就像是他心中多年永远抹不去的仇恨,你越把它捏得越紧,它就越刺手。仇恨也一样,你越把它看得更重,那你必更加痛苦。
蓝若离道:“因为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那个曾经的叶堂主,一个血性的汉子。我必须要你用这样的方式来面对我。”
这次叶天顶怔住,他自然不明白蓝若离的意思。
蓝若离的目光中似有一丝悲悯之意,道:“错就是错,不管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我们都是一种人,而我们这种人都是敢于承担错的人。你说对么。”
叶天顶默然,他似猜心蓝若离的几分言下之意。他握紧的双手渐渐松开,松开并不是因为他心里已害怕,害怕面对蓝若离。
蓝若离说得不错,他们都一种人,他们的错绝不可以让别人来承担。他这次错了,所以他要付出代价。他可以对不起蓝若离,但绝对不能对不起那上千号的江中兄弟。错就是错。他终于明白蓝若离的意思。蓝若离没有权利左右任何人的生死,但“金鱼帮”帮主必须要给帮主中兄弟一个交代。
蓝若离竟向叶天顶一揖身道:“我知道你已明白我的意思。”
叶天顶的目光中竟有泪花在闪动,他不是被蓝若离存感激之心,而是他内心的自责。对于这样的一个心里还存在大义之人,蓝若离给了最后的一丝机会。他要让叶天顶将仇恨之焰燃烧起来,那时他也许会多一丝打败他的机会。
叶天顶的‘六环鞭’本就是一种以柔制刚的外家兵刃,自然是以身法和真力驾驭。这种兵器多以防见长,以防为攻,攻防兼备。这种武器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新意,固守常态,以稳求进,以防为攻,欠缺变术。
叶小小毕竟已不是小孩子,也看出了些端倪来。但见她一个闪身,挡在叶天顶前面,大叫道:“你在干嘛,不准伤害我爹爹。”
叶天顶无奈的看着叶小小,目光中尽是痛受,怜惜之意。他知道他与蓝若离之间必有一人会倒下去,但他这女儿是无辜的,所以他们的一切恩怨都与她无关。叶天顶这些话只是在心里打转,并没说出来。
有些话不说,不代表对方不明白。蓝若离毕竟是蓝若离,他却似已看出了叶天顶的心意,道:“你大可放心,不管我们之中哪个倒下去,我敢保证她都会活着离开这里。”
叶天顶脸上却有一丝苦笑,他心里暗叹道:“没想到最了解自己的人竟是自己的仇人,这是何等的荒唐。”
叶飞似要上前来助他,叶天顶却挥手拦住。
蓝若离笑道:“我们之间的一切恩怨必将在今天有个了解。他哥的仇今天也应该有个了解。但现在我与你爹这间的这一战并非因为这一断恩怨,所以我不想让任何插手。我想我的意思也是叶堂主的意思。”
叶天顶坚决的说道:“不错,这次是我的错与其它人无关。但我们叶家与蓝家的仇怨必将在你们之间有个了解。”
蓝若离点点头道:“不错,如果这一战我还能活着,我也会给你们叶家一个交代。错就是错,你敢承认,我又何尝不能。”
叶天顶大笑道:“好,我叶某人能有你这样的仇敌也算无憾了。”
两人的目光很清明,没有仇恨,没有恐惧,什么都没有。这岂非正是他们最终的结果,不管谁倒下去,那世上的任何都已随之了解。有时死本身就是一种很理想的解脱。
鞭已有手,手中已用刀。
叶天顶手心一翻,‘六环鞭’已应声出手。没有风声的鞭子就像一条隐藏在黑夜里的毒蛇,没有人能判断他的存在,没有人能遇知他的攻击方向。长鞭飞出,满天的鞭影,竟分不出哪条是真正的鞭子,但如果你认为它们都是幻像那就大错特错了,每条鞭影都是鞭子出手时不同的出手位置,无论哪个影子都有可能是的致命一击。一鞭飞出万条鞭影,鞭影就像是毒蛇口中吐出的毒舍,不仅繁密,而且毒性巨烈。
蓝若离全身被笼罩有鞭影当中,各处命门全被蛇一般的鞭影封住了去路。蓝若离欲拔刀冲出,但都被这些‘毒舍’阻挡了回来。
‘六环鞭’刚好将蓝若离出手的六个最主要的位置封死,根本不给他拔刀的机会。眼看那‘六球鞭’已如蚕茧般向里面收拢,里面的空间随着这一收,越变越小,就像一条蛇在吞食比自己强大的猎物时,先要用身子将其死死的缠住,然后再慢慢的向里缠紧,直至猎物活活的被缠死。这个鞭阵也像如此,鞭阵越往里收拢,越变越小。眼看蓝若离就要像猎物一般被这条毒蛇吞噬。
蛇有七寸,鞭也有七寸。这‘六环鞭’的招式本就取自于蛇之五行变化。蛇并不是无敌的动物,所以它也会有被敌人吞噬的时候。
“噗”的一道青光从地上挑起,由下而上挑起,直挑向半空。蓝若离的身形如惊龙般冲天而起,刀光劈练般缠卷而出。只见那包裹在蓝若离身上的万千毒舍顿化为朽泥,那万千鞭影也不知了去向。
蛇被惊住七寸,欲有去势。哪有猎人会轻易放走伤害自己的猎物的。蓝若离身形暴起,只见凌空一道白如掣电的光雾一闪,刀光闪过,鲜血飞溅。
鲜血自叶天顶的天灵盖飞出,脑浆也混和着鲜血一起喷射而出。这一刀之威竟将叶天顶一人劈为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