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藏文生哆嗦得差不多了,元庆推了推他的腿:“藏哥,我们在哪边睡?”
藏文生坐起来,摇摇头:“爱哪睡哪睡去吧,这个号子是全国最文明的号子,充分自由。”
元庆还是不敢造次,瞅瞅岳水:“兄弟,你说说。”
岳水说:“哪儿有空场,哪儿就是你的。”话音刚落,全福一个狗爬窜到了西墙角一个有阳光的地方,急吼吼地展开被褥,四仰八叉地躺下了。藏文生转过脖子瞅了瞅全福,陡然光火:“日你那个亲娘的!你还当真了?滚起来!妈了个×的,一个日×犯,‘杠杠’什么?”
全福边卷自己的铺盖边嘟囔:“我日×犯,你装×犯……装你娘的那个文化人呢。”
全福的声音尽管小得像蚊子,但是藏文生还是听见了,抠抠脚丫子,捻两下,在鼻子下面晃晃:“真臭……”转着脖子问四周,“你们谁闻见哪儿臭了?”南墙根下站起一个满胸脯黑毛的汉子:“我闻见了,是刚来的这个强奸犯身上臭,我给他洗洗。”
藏文生哦了一声,一脸谦卑地望着那条汉子,声音细得像丝线:“那就洗洗?老是麻烦您老……”
“老大,看我的,”胸毛汉子扎煞着胳膊向全福走去,“你娘个×的,强奸就强奸吧,你还当个光荣事儿了,没人问你,你先报号儿?还拿死刑吓唬人,谁怕你?老子死刑犯见得多了,没你这么‘晃晃’的,还你娘的强**女,你家没有妹妹,没有闺女?过来!撅起屁股!”
全福瞅瞅元庆,好像有让元庆替他求情的意思,元庆怏怏地把脸转向了窗外。
全福叹口气,撅起屁股,嘴巴依然不闲着:“轻点儿打啊,我那儿还肿着……”
胸毛汉子踹在全福的屁股上一脚,拎小鸡似的将他拎到铁门旁边的那个盲区:“那就不打你屁股了。”
全福松了一口气:“罚站?”
胸毛汉子点点头:“罚站。举起手,那条腿抬起来!好,金鸡独立,保持三个小时。”
藏文生又躺下了,一板一眼地唱京戏:“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评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全福一直“金鸡独立”到放茅的时间,走在去厕所的路上,两腿发软,摔了好几跤。
吃罢晚饭,元庆凑到藏文生那边,悄声问:“藏哥,你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藏文生动作优雅地摇了摇手:“我没犯事儿,是事儿犯了我。想听吗?”
元庆说:“想听。我觉得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大哥做出来的事情都挺有意思的。”
藏文生说声“那是”,摇头晃脑地说:“本人大本学历,人才稀少,去年调到文化馆,专管企业文化,就是经常组织厂矿企业的文艺爱好者演演节目啥的。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烟酒不沾,就是好点儿色……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懂吗?不懂,你不懂也。所以,事儿就来了……一个小寡妇,年方三十,颇有几分姿色,一来二去,我们俩就黏糊上了。那真是你有情我有意,卿卿我我,缠缠绵绵,春心荡漾啊……”说着,眼睛蒙上了一层暧昧,“啧,小娘们儿够味,相貌压赛杨玉环,性情堪比潘金莲,我彻底被她给迷住了。今年六月,她让我跟她结婚,我没答应,我堂堂一个未婚青年,哪能要个‘二锅头’?她不乐意了,去我单位闹,我打了她。有天晚上,她打扮成狐狸精,去了我家,我扛不住了,就跟她‘热闹’,结果,她窜出去,大喊强奸……”
“这就进来了?”元庆感觉他比梁川还冤枉,不禁问道。
“开始还没进这里……在派出所一调查,我就来这里了,人家说我生活作风腐化,乱搞男女关系。”
“好家伙,原来你的事儿被梁川给剽窃了!”元庆忍不住笑了起来。
“梁川?你认识他?”
“认识,我们俩在一个号儿里呆过十几天呢。藏哥也认识他?”
“扒了皮我认识他的骨头,”藏文生矜了矜鼻子,“他不就是个话剧团的龙套演员吗?听说他为了一盒烟气死一个老大爷……”提起梁川,藏文生打开了话匣子,“他算个什么演员呀,纯粹一个要饭的。他以前在吕剧团拉二胡,后来吕剧团解散了,他没地方去,就厚着脸皮去找话剧团的李团长,李团长是他父亲的学生,看在这层关系上,就留他在团里专管拉幕这活儿,偶尔让他上场客串个匪兵甲、群众乙啥的。最后他连这个活儿都没干好,群众乙的台词硬是给按在匪兵甲的身上了。匪兵甲站在台子上高呼,乡亲们,跟鬼子拼了!然后反应过来,对着一个日本兵说,太君,游击队的冲上来了,咱们撤的干活!因为这事儿,这小子当场被撵去烧锅炉了……听说他判了?”
元庆说:“判了,我没问他判了几年,估计不多。”
藏文生又闭上了眼睛:“人生如梦,一樽还斟江月……”
岳水蹲过来了:“元哥,放茅的时候我看见大勇了,他戴着‘捧子’站在小号那边跟黄健明打招呼,黄健明就在咱们号儿的对门,我认识他,他跟吴长水关系很好,我听说胡金敲诈他就是冲吴长水去的……”“你知道得不少嘛,”元庆不想跟他谈论这些,摇摇手说,“你不要顶着个臭嘴胡说八道,胡金什么时候还敲诈过黄健明?以后我再听你胡咧咧,当场砸掉你的牙。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岳水哼唧道:“我偷了厂里的几个电机出来卖,被收购站的人给咬出来了。”
元庆说:“以后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别人的事情你少叨叨,这都还没结案,叨叨出事儿来算你的?”
岳水撇撇嘴,蹲回了自己的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