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不似夏日那般烈日炎炎,椅席炙手。和煦的阳光映在身上,照的人全身暖洋洋的,将秋天的寒意一扫而光。而那黑压压的人群和一浪高过一浪的吵闹声更是将气氛吵得火热。
安欢颜的銮驾就堵在白府门前,身后威武壮观的仪仗队愣是把白府门前的那条街堵了个严实。执扇、旗、幡、华盖等等的太监宫女和保护她人身安全的大内侍卫,加起来有将近百人。围观的百姓也是只增不减。不多时,平日里周道如砥,宽阔平坦的大道被人堵得是水泄不通。
围观的百姓之中,不乏有才高识远,览闻辩见之人,更不缺京都权贵,越来越多的百姓将她们的身份认出,更在背后指指点点。他们的声音虽小,但议论的人过多,七嘴八舌的,难免嘈杂。安欢颜虽然有心想要听几句,但毕竟是平常人,因而始终都听不大真切。练过武的张石,听力极好,将人们的非议妄论听在耳里,一字不差。
一位声音低沉的男音响起,“我刚才听人说,那个坐在马车前的女人就是最近皇上新宠的妃子,好像是安丞相的千金”
只听得另一人附和道:“对对,我也听到白侍郎叫她安妃娘娘”
“他们说的婚事,应该就是白侍郎的儿子和安家小姐的婚事吧,只是之前没有听说过,他们两家要结亲啊”先前那人又说道。
“白侍郎那样的门第能攀上安丞相,高兴还来不及,只是看白侍郎的表情,好像并不情愿似的”
“谁知道啊,里面指不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呢”
两人相视一眼,纷纷点头赞同。那人又接着说道:“还有啊,既然是男婚女嫁,不应该是请媒人过府做媒吗?依着现在的架势,倒像是安妃娘娘来找白府的麻烦啊”
另外那人也摇摇头,道;“不知道,说不定这桩婚事白家不愿意呗,安家人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就请安妃娘娘出宫教训...”
话还未说完,就被第三人打断,“没见识!安丞相乃是百官之首,白侍郎只不过是小小的三品侍郎,白家能和安家结亲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要搁你身上,你是推辞还是答应?何况就算白家不同意,安家要出手教训,还用得着宫里的娘娘出来吗?”
那人想了想也觉得如此,点着头,道:“也是,兄台说得有理。那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接着看吧。你们看那位安妃娘娘的气定神闲的模样,怕不是好对付的,说不定白侍郎今天会栽在她说上”
先前讨论那两人惊呼道:“不会吧!那得好好看看”说着又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刚准备看热闹,三人同时捂住肚子喊痛。这里的人本就是陌生人,谁都不认识谁,又只顾着看好戏,根本没有人理会他们。
安欢颜此次来白府,并未预料到会被白啸烈拒之于门口,因而身下凳子自然也不是她平日做惯了的那种,又没椅背可以靠着,时间一久,腰就有些酸了只好让杜鹃扶着她起身。
“安妃娘娘,您刚刚的话是何意?”白啸烈再次问道。
将身上的锦缎披风紧了紧,轻提莲裙,缓步走到白啸烈面前,微微一笑,道:“白侍郎,本宫敬你是当朝重臣,又忠心于圣上,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恭恭敬敬地迎本宫进府,本宫可以不计较你方才对本宫的无礼行为”
白啸烈为官多年,见惯了风浪,这点恐吓,他自然不妨在心上。
“安妃娘娘,臣也劝您一句,既然身为皇上的妃子,就理应好好待在宫里。犬子的婚事,自有我这个做父亲的为他做主。安丞相若有意与我白家结亲,就请相爷过府商议。安妃娘娘已为皇家妇,就不要再掺和进来”
他的态度始终强硬,不肯服软,看来她是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啊,安欢颜暗暗的说道。被人三番四次,劈头盖脸的指责,好脾气的人也会忍不住发火,更何况是她。既然敬酒不吃,那也就别怪她不给他颜面了。
微微侧着身子,压低声音,说道:“太宗十七年,工部修太庙,用银二十万两,但是本宫记得好像只用了不到十万两。太宗十九年,工部修缮皇家在京郊的别院,用银五十万两,可是本宫让人核查过,发现只花了三十余万两。白侍郎,如果本宫没记错,这两件事都是您主办的”
话刚落音,白啸烈站得直挺挺的身体,就如泄了气的皮球软倒在地,双眼睁得老大,好像两个灯笼似的,面露惊恐,望着似笑非笑的安欢颜。
瞧着那令人看不透的俏丽面容,颤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安丞相告诉你的?不!不会是他,不会是他”这两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至今都无人提起,便说明当年他做得很隐秘,而且那份账簿一直是自己保管,从未示于人前,连他夫人和白诚都未曾告知。他确信除了当年参与的人之外,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但她是如何得知的呢?难不成是那些人告诉她的?想想也觉得不可能,毕竟谁会笨到把自己的弱点告诉别人呢。
白啸烈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先是问句,而后又自己否定,众人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神情,都差点认为他疯了。
他的心思,外人不知晓,安欢颜却是清楚得很。前世,元辰熙打压四族,四族便联合起来反抗。因白啸烈忠心于元辰熙,便成为四族对付的对象。当时白啸烈便是因着这两件事被四族的人参到元辰熙面前,而后又扯出一大堆大大小小事,最后终于被四族除去。本来她并不曾在意,还是安欢馨三番四次在她面前提到白诚,又说起他父亲的事,她才稍稍关注,没想到今世却派上了用场。
众人对白啸烈的反应感到好奇,不过,他们好奇的是安欢颜究竟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话,竟能让刚刚还气势强盛的白侍郎,转眼间便垮坐在地上,像是经历过大灾大难,再无生机可言。
老百姓不明所以感到惊讶,杜鹃、张石他们也是感到疑惑,愕然。事情转变太快,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不禁质疑眼前的场景究竟是真实的画面,还是再做梦。不过,张石很快就反应过来,安欢颜手里定是有白啸烈的把柄。
不理会白啸烈的惶恐不安,以及老百姓的热烈讨论,斜视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白侍郎,本宫站在你府前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迎本宫进你府上歇歇脚了吧?”
轻柔如水般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只是他却觉得那比任何一种声音都要有震撼力。安欢颜的话将他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急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恭恭敬敬地俯身迎她进府。
安欢颜却是动也不动,垂眸抚平衣袖上的褶皱,流转的目光中闪烁着异样的光亮,轻声说道:“本宫刚刚说过,还有事要跟白侍郎算清楚。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若是本宫先领了你的好处,只怕也就不好意思再跟白侍郎算账了。依本宫看,还是先把账算了再进去不迟”
闻言,白啸烈便知安欢颜这是要和他算旧账了,若是先前,他也不会惧怕,只是现在他的把柄握在人家手里,即便心里再不甘心,他也只有低头认栽的份儿。
只听她又接着说道:“杜鹃,你来说说,白侍郎刚刚都犯了那些罪?”
“是,奴婢遵命。白侍郎,您是三品侍郎,我家娘娘乃是二品宫妃,论品阶您在我家娘娘之下,行礼之时为何只拜不跪?其次,我家娘娘驾临白府,白侍郎您理应携家眷出府迎接,反而要我家娘娘在府外等候您多时,这是何道理?还有,我家娘娘如今已为皇家妇,自然是皇家人,您却多次出言不逊,顶撞辱骂我家娘娘,则是对皇室不敬,理应问罪。最后,我家娘娘身怀龙子,您却让娘娘盯着烈日,被在场的众人指指点点,怠慢不说,还让我家娘娘和未出世的小皇子受此等大辱,岂不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杜鹃一条条数落白啸烈的罪名,别提有多神气了,得意地扬着下巴,就差上天了。白啸烈却是越听越心虚,忙不迭地赔笑作揖。
在场的老百姓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纷纷点头。安欢颜却是硬憋着,不敢笑出声来。没想到这小丫头的口才还不赖,几句话就能把人唬住,也算是个本事。
“安妃娘娘,刚刚是下官无礼,怠慢了安妃娘娘,还请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下官计较”白啸烈急忙向安欢颜求情。脸色却是越来越苍白,额头上也渗出冷汗。
轻提莲裙,薄袖一甩,回身坐到板凳上,垂眸,摆弄着手里的巾帕,嘴角翘起一抹不可察觉的弧度,轻声说道:“既然白侍郎知道自己错了,那就一一改过吧”
白啸烈连声应是,立即吩咐下人去将府里的一家老小叫出来,又让人将围观的人群疏散。不多时,白府家眷,不管老少,纷纷出来,安欢颜抬眸瞄了一眼,大概得有个几十口子。再看那穿着打扮,小厮、丫鬟、护卫就有不下二十人。此时除了白诚和那去请大夫的小厮,白府上下一众人等都站在白啸烈身后。
“娘娘,白家家眷以及奴仆均在此”白啸烈面带微笑,向安欢颜禀报情况。又对身后的众人说道:“安妃娘娘驾临白府,尔等还不快快跪下迎接!”
包括白夫人在内的所有人,就像航行在大海上的一叶扁舟,瞬间失了方向,找不着头绪。你看我我看你的。尤其是白夫人张氏,最是不解。明明昨晚他还特地交代,今日不许任何人出府迎接,就在刚刚他接到白诚的传话时,还一副横眉怒目,像是要她大卸八块似的。前后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为何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不过,张氏也是见过些世面的,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猜得出一些蛛丝马迹。立即带头叩拜安欢颜,其他人也跟着跪下行礼。
瞧着白啸烈那奴颜婢膝的模样,安欢颜对白家的好感度瞬间降低为零,甚至出现不想让青兰嫁入白家的念头,可是白诚的为人显然和白啸烈不同。再看看白啸烈,只好暗暗叹息,心里却没了和他们纠缠的心思。摆手示意他们起身。
“白侍郎,本宫累了,有什么话还是先进府再说吧”
见安欢颜不再和他计较,白啸烈暗暗的长舒一口气,这事总算是过去了。挤出笑脸,躬身作揖,恭恭敬敬地请她进府,“是是是,是下官考虑不周,请娘娘移驾,稍事休息过后,我们再商谈犬子和青兰的婚事也不迟”
折腾这么半天,才进得了白家的大门,是安欢颜没有预料到的,因此废了许多精神。眼下白啸烈已经被她拿住,也不怕他再出幺蛾子,就吩咐张石在门外等着,只带着杜鹃的近侍进了白家大门。白啸烈已经吃过一次暗亏,丢了这么大人,自然不敢再得罪她,忙让管家去打点安欢颜带来的那些人。
张氏有意安排安欢颜去偏厅休息,安欢颜却出言拒绝了。她只想快点把这事了了,就随着白啸烈来到正堂。她虽是客,但其身份特殊,白啸烈便让她坐在主位上,她也不推辞。待白啸烈和夫人张氏落座,她才发话。
“白侍郎,青兰的身份想必你也调查过,本宫也不跟你兜圈子,今天早上,父亲已经认了青兰为义女,从今以后,她就是我安家正经的嫡出小姐。本宫不知道白侍卫有没有跟你说过,皇上已经答应,待青兰身体康复,就会下旨为她二人赐婚”
闻言,白啸烈以及张氏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视一眼,又纷纷看向安欢颜,“安妃娘娘是说,皇上要为犬子和青兰的婚事做主?为何下官从未听犬子提起过?”
皇上下旨赐婚,那是看得起白家,这是天大的恩赐。至于为何白诚没有跟他坦言,她可不知道。
正愁怎么解释呢,白诚闯了进来。跪在白啸烈和张氏面前,诚恳的说道:“爹娘,皇上赐婚一事,孩儿本想跟你们讲的,但是青兰说,她不想让你们二老认为是皇上逼迫我,逼迫爹娘接受她,所以一直隐瞒至今。爹娘,不管青兰是丞相千金还是丫鬟婢女,孩儿都认定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