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天地间一片黑暗。
巨大的黑色银幕上没有星光点点,没有月光如雾。
独自站在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一般的后花园内,望着满园皆春的喜色,元辰熙无限感慨。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沧桑又饱含浓浓的关心之意。
“皇上,夜里天凉,您应该多穿点衣裳。”说着,便将手里的大氅披在了元辰熙的身上。
“站得久了,就不觉得冷了。”元辰熙淡淡一笑,说道。
这句话看似是在解释的话,其实有着很多的深意。
福贵听明白了,却没有接话。
“他们回去了。”这不是问句,也不是在试探他的口风,而是很确定地说道。
“是,王爷和那位小姐已经回了话语轩。”福贵恭声答道。
元辰熙沉默,很久之后才又说道:“朕记得福贵你的老家是在...”
“奴才的老家在西南,有彩云之南之称,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朕记得曾经看过描绘云南山水的图画,确实很漂亮,生活在那里应该就像生活在仙境里一般。”
“皇上此言有些夸张,那里山水怡人,风景秀丽,是个居住的好去处。但它周围环山,交通不甚便利,故而生活在那里的老百姓都很苦,所以奴才小时候才会随父亲贩卖药材出山,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提起故乡,提到往事,福贵的心情有些激动,语气不再如往日那般沉稳镇定。
“朕还是头一次听你讲述家乡的事情。”
元辰熙偏头望着脸上满是皱纹的老人,发现他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感伤以及一些复杂难懂的情绪。
“人老了,难免怀旧。奴才离乡多年,有时候难免会想念家乡的景,家乡的人。”福贵甚是感慨地说道。
此时的两人好像完全忘记了主子与仆人的身份,也没有长辈与晚辈之间的代沟,更像是一对忘年交,无话不谈的朋友。
“皇上,您的身体可好?”似乎不愿再多提故乡,福贵转了话题。
“休养了一月,身子是比之前好了许多,曹天佑的医术果然高明,只是人笨了些。”
元辰熙说话的语气有些怪异,前一秒还在称赞曹天佑的医术,后一秒却又像是在不满他的为人。而更令人觉得奇怪的是,这短短的两句话之间没有任何的停顿,根本是自我矛盾。
“身为医者,只要医术精明,人笨些还是有好处的。”福贵淡淡一笑,说道。
“有理。”
元辰熙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紧接着说道:“曹天佑那里你时时提点着些,莫要出了岔子。”
“皇上放心,奴才的眼睛会一直盯着曹太医。”福贵又如老狐狸般笑着,答应着。
元辰熙满意的点了点头。
“皇上,勤王传来消息,韩国公已于月前出发前往京都城,估计还有半月,便可到达。”
闻言,元辰熙眉头微皱,笑容渐渐敛没。
沉默片刻后,元辰熙面无表情地问道:“辰哲呢?”
深知此刻的元辰熙早已因为韩家的动作而生气的福贵,神色也甚是严肃,恭声答道:“勤王说洛阳有麻烦,他无法脱身。”
“老狐狸!”元辰熙鼻翼微张,嘴唇紧紧抿着,声音也十分低沉。
太宗皇帝称帝之后,天下大定,韩国公便回了洛阳定居,自此十余年之内从未踏进过京都城。
今番他无诏进京已是犯了国法,更是犯了元辰熙的忌讳。
然而能让他做出如此行径的原因只怕是与韩霸有关,或者说与韩家的兴衰存亡有关。
福贵心里如此想着,却不敢明言说出来。
尽管他心里多有猜测,元辰熙心里也不是白纸一张,比起福贵他心里想得更多,计划也更多。
勤王被他派到洛阳已经多年,可是洛阳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比如此次韩国公无诏进京,且不论他是为了什么,单说他成功将元辰哲留在了洛阳城便已经证明他多年的筹谋还未达到预期的效果。
元辰熙不由得叹气仰望天空,不由得恐惧暗夜里的天空。
他觉得头顶上那片蓝天仍然还有阴云笼罩,脚下的大地仍有阴影降临。
黑暗有时不光明更加惹人喜爱,因为它很容易就能隐藏一切,不需要讲任何条件,不需要自己筹谋或者付出什么东西,也或者是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总在无人在意的深夜里才会显现出来,露出它的真面目。
然而今夜却有很多地方灯火通明,比如安府的后花园,比如水仙苑,比如各位大臣府里,又比如话语轩。
主殿的寝室内,元辰绍将身怀有孕的宋晓茹安置好,便欲离去,却不想宋晓茹开口叫住了他。
“辰绍,今天的事,我。。。”宋晓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紧张无措,更是带有一丝愧疚。
元辰绍没有转身,而是语气有些淡淡地说道:“你累了,早点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今晚就不要等我了。”
刻意的冷漠就已经明明白白的说明了他的态度,宋晓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她心里忐忑不安,更是害怕元辰绍误解她,丢下她。
“对不起,我。。。”
宋晓茹试图向元辰绍解释,奈何元辰绍根本没有跟她谈话的想法。
“不必解释,我走了。”
“辰绍!请你听我解释!”
宋晓茹起身跑到元辰绍的身边,然后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身,低声且有力量地说这,“是,孩子的事是我故意的,我也曾想向你坦白,可是我说不出来,我也怕你再也不会理我。”
元辰绍沉默,但他们两人的身子紧紧贴着,宋晓茹能够感受到他的胸膛在起伏,这也代表他的回答。
“你皇兄说得话并不全是对的。当初得知你要回京的时候,我是曾有意谋划,可计划还未成型,我也没打算那么快就让你我相见。张石也是我派人故意掳走的,为的就是引安欢颜出来,然后擒住她,可是她在街头被人撞伤,你出手相救,然后送到我这里就医,完全是巧合。”
巧合?
元辰绍自嘲一笑,低下头掰开她紧紧环住的双手,转过身来,看着她,语气甚是冷漠的说着,“那还真是巧啊!”
“你不相信我?”满怀愧疚与心痛的宋晓茹低声说出这句话。
“你如何让我相信?”元辰绍忍不住大声吼了出来。
他的神情充满了愤怒与憎恨,可是那噙满泪水的眼睛却饱含悲凉与茫然。
她要复仇,他可以理解,甚至不会去阻拦,只是他希望她能够活得幸福快乐。
为了她的安全,他听召听宣,千里迢迢赶回京都,趟这一趟浑水,即便当殿斩杀朝廷大臣,他也丝毫不在乎。
得知她有危险,他不顾方正的阻拦,亦不顾安欢颜的威胁,将危险挡在身前。
可是现在呢?
他满心欢喜以为自己要做父亲了,以为她放下了仇恨,他高兴地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以为他们两人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然而孩子对于她,却是筹码。
“我对你来说是什么?是保命符?还是可以利用之后就可以随便弃掉的棋子?”
“不是,不是这样的!辰绍,你听我解释,我没有骗你,那日在宋园,我说得话都是真的,我真的已经决定要跟你走。。。”
暴怒中的元辰绍根本听不进去宋晓茹解释的话,他认为她是在为自己昔日的行为狡辩,他更加气愤,脸色更加难看。
“那你为何不肯告诉皇兄,宋家那批死士的下落,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是,我是知道他们的下落。我不告诉皇上是因为你我的安全。一旦我说出他们的下落,皇上不会放过我,你也会受到牵连,皇上也不会放过他们。”
“你还在狡辩?皇兄为了我,当年救你出刑场,这次又放过了你,可你还在试图去诬蔑他?”元辰绍愤怒情绪中夹杂着失望与嘲笑。
宋晓茹沉默。
或许元辰绍会认为皇帝不会,但她若是也这样想,可就是太天真无邪了。
然而在元辰绍看来,这种沉默比起与他争吵,辩论更加难以接受。
“过几日我会让方正送你回武昌,你休息吧。”甩下一句话,元辰绍头也不回的走了,没有任何的留恋。
心中烦闷的元辰绍不知道该去哪里,亦不知道该如何解愁,双手被在身后,他踱步走到院中,走到话语轩的门口,然后他便看到了一个人。
他心中微惊,问道:“福总管,您这是路过,还是专程来见本王?”
望着站在离话语轩门口不远处,挑着灯笼的福贵,元辰绍心里有些不安。
福贵微微一笑,恭声答道:“王爷,皇上命奴才来给您传句话,明日皇上将回朝处理朝政。”
元辰绍心中大惊,先前满腹的愁闷都被此刻的震惊所代替。
这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很清楚。
难道真的被晓茹说中了?
可白天的时候他们才见过面,为何当时皇兄不肯对他明说,为何深夜派人来向他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