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和贵看老妻邹氏骂的痛快,心里也一阵爽快。
为了来的目的,自是要他们中一人唱红脸,一人扮黑脸的。
邹氏这一骂完,伍和贵上了场,先是瞪了邹氏一眼,然后和颜悦色地上前去拉住伍立文,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一双老眼里透着欣慰,似是激动了些,说起话来,还有些带着哽咽。
“立文啊!爹可是见到你了。爹老了,没几年活头了。人一老,总是爱想东想西的。你这孩子一走,我这心啊……没有一日不惦念着。唉!都是家里穷,我这老骨头也没啥本事,辛苦一辈子,也只能养大了你们十个姐弟,没能给你和你四兄弟挣下一份家业,叫你们在人前没啥面子。爹,爹真是没脸。”
都道生恩不如养恩大。
邹氏骂伍立文时,伍立文这心里还能好受些,邹氏的骂叫他没觉得自己对这两人的态度有啥问题。
可是,伍和贵这番话一出口,伍立文思及自己养几个儿女的不易,顿时对伍和贵也心存愧疚。
伍和贵说的对,他养大了十个子女,自己就是其中之一,比起那些卖儿卖女、不给养子吃穿的人家来说,自己还是幸运的。
何况,伍和贵两口子起初还真的供他读了几年书,供他考过县试,虽说后来没再供他,但他们也为他娶了媳妇,养大了志勤几个孩子。
这些,都是伍立文不能回避的事实。
伍和贵一直盯着伍立文的神色,见伍立文从一开始的从容疏离,到后来的复杂感慨,便知伍立文心中在想些什么。
也是啊!自己两夫妻,因为一连生了五个女儿,邹氏的岁数又大了,才断了再生的念头,便想到了过继别人的儿子过来继承香火。
挑中同宗吴和邦家的老三儿子,一是伍和贵和吴和邦同一个太爷爷,算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只他运气好些,得了伍姓可以继续叫儿孙走仕途的路子,吴和邦家又穷儿子也不算少,又想着要儿子有出息,便把立文过继了给了他。
十岁的孩子早都记了事,可伍和贵想着能少供他几年书,并且还能叫这半大的孩子给家里干活,没几年能长大成人,他养起来不费事。就算考中了,得益的还是自己一家。没考中呢,正好叫伍立文死了心,心甘情愿的在他家里干活,奉养他们老两口,给五个女儿做个娘家兄弟的依靠。
谁想,邹氏老蚌怀珠,在儿媳妇柳氏怀第四胎前几个月怀了孩子,更是后来生了三胞胎,再两年后,还生了最小的立华。伍和贵一下子有了四个儿子,继承香火的亲儿子有了,还是四个,他和邹氏怎可能再去把钱花在过继来的儿子身上,何况这个过继来的儿子早就成年了,还有一个媳妇和四个孩子五张嘴要养活。
于是,初时的几年里,伍立文在伍和贵家里,过的也算是好的,彼时伍家的几个闺女都出了嫁,伍立文干活也能顶事。后来伍立文成亲又有了孩子,而从邹氏怀了孕时,伍立文一家子便成了他们的牛马,为的全是邹氏和她的几个小儿子了。
伍和贵一清二楚地记得,也算计着伍立文是个良善的,所以他用仅剩的那点养育之恩来打动伍立文。毕竟,伍立文没成亲前,伍立文是他和邹氏仅有的“儿子”,再怎么有慢怠的,但伍立文的生活比起在吴和邦家要好百倍说不上的话,那至少好了些是真的,最起码没饿着他冻着他。
何况,给伍立文娶媳妇,他们老两口是出了二两银子的聘礼的。要是伍立文在吴家,谁还知道他会不会像吴立武一样,二十多岁都还娶个媳妇回来。一个家里,最重要的莫过于成家立业,生儿子继承香火传承血脉。这是天大的恩,伍和贵认为伍立文应该承他们的情和恩,怎么着也得百倍千倍的来报答才是。
于是,伍和贵再次对已有些动容的伍立文说道:“立文啊!你四个兄弟你还没见着吧?唉!爹没用啊,自打你们一家走了后,我和你娘想你们和几个孩子,身子骨又远不如以前。爹身子骨不好,你娘又得看着立华这个小的,咱家的那点地便租了给人去种,我们也只图着每年收点租子糊口便成。因着你的那个收割机本是能赚几个铜板的,可谁想被那有权有势的人家给盯上了。”
伍立文看伍和贵一脸的愁苦,终是心软,念着叫了二十年的“爹”,见伍和贵不说了,就问:“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那收割机被人夺了?”
伍立文念过书,又考中了秀才,自是知道怀壁其罪的道理。而他们家现在的这些产业,也正是因为有皇上给如花和柳氏赏了个封号,又有如花结交的背景强大的白老板,才能经营下去。
想起那个收割机来,这还是如花出的图样,才得来的好东西。当初给伍和贵去拿这个收割机租赁赚钱,便是为着家里有些进项,伍和贵两夫妻能对他们一家好些。不想,伍和贵此时提起收割机来,却是那样一副神情。
“唉,立文啊!你可把爹害苦了。当初你拿这东西给爹,说好的是叫爹能收几个租钱的,可爹就是因为你这收割机,差点连命都没有了。立文,你没看出来爹这半会儿,这腰弯得直不起来吗?能活着来见你,算是老天爷保佑,知道爹养你一场,积了功德。儿啊,爹听你不叫我‘爹’,叫我‘伍叔’,爹这心里就跟泼了冰一样,寒心啊!”
伍和贵老泪纵横,紧抓着伍立文的胳膊,一时哭的竟然不能自已。
邹氏自伍和贵开口后,便偷眼瞄着伍立文,此时被老伴伍和贵的哭给吓了一跳。心急之下一个蹦子地跳到伍和贵和伍立文身边,一个巴掌拍在伍立文的脸上。
“你个畜生,真的不要你爹娘了?畜生啊!你差点害死你爹和你姐夫。”
“娘,你这是干啥呢?”
伍小雨正好过来,刚看到伍立文时一脸的惊喜,还不等她出声,便被邹氏打伍立文一耳光的举动给吓到了。
“立文,怎样了?疼吗?快给我瞧瞧!”拉着被邹氏突然一巴掌给打的有些发懵的伍立文到一旁,伍小雨一脸的心疼,伸手就摸向伍立文的脸。
伍立文被伍小雨身上的脂粉味给呛的回过神,余光瞥见伍小雨的手,慌忙就一扭头躲了过去。面色发红地阻止着伍小雨对他的关心,道:“没事,没事,我自己来。”
伍小雨面上一僵,对伍立文的躲闪有些伤心,做出一副难过受伤的表情,说道:“六弟,你这是连我也不认了?”
天知道,她刚才来找她爹娘时,听到伍立文的声音是多么的高兴,正要进来见见她日思夜想的人,脑海却出现了柳氏那张象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石榴花儿,美丽娇艳的,更是添了三重成熟风韵的脸。她忙回屋去,又是换衣裳,又是扑粉描眉的,可伍立文根本连个眼神都没给她,还离她那么远。伍小雨对柳氏的嫉妒怨恨又深了几分,看向伍立文的眼神却多了几分炽热。
伍立文回避着伍小雨的接触,他只是觉得,这位一直待自己不错的五姐,今日里有些让人难以捉摸。一是她身上的味道,太呛人,他很想打喷嚏;二是她随时伸过来的手,太奇怪,他只想躲开。
“雨堂姐,你坐下说话。”伍立文瞥了一眼伍小雨,看到她的眼神,伍立文心里突地一跳,连忙说道。
伍小雨吸了两下,作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转向她娘,道:“娘,你也不该因为立文一时说的气话,便打他呀!都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娘,你怎么老是事后心痛的偷偷哭,不叫立文知道你把他当亲儿子一样挂念,他不知道,你难过又只会自己伤身子。”
说着,伍小雨和伍和贵对视了一眼,见伍和贵露出个赞许的眼神,伍小雨便又接着说道:“立文,你也有儿女,该是知道他们有错时,这当爹的心里有多气,可打过了又是后悔,恨不能替他们挨了打。娘就是这个样子的,她骂你,她打你,那是她把你当和立富他们几兄弟一样的。要不然,别家的孩子她怎么不去打骂,不教他们做人的道理。娘,别总干后悔的事,也别把啥放在心里。你疼立文,你想立文,你得告诉他啊,要不然,他被你一骂,又该闹脾气,做出让人以为不孝顺的事来。这可不好,别人会误会他的。”
“是啊,是啊!老婆子,你也是,成天想立文想的哭的眼睛都快瞎了,这会儿见了孩子,你倒是只教训他做错了事,那哪儿成呢?孩子错了,改了就好。立文出息了,面上有光的不还是咱们吗?立文,你如今出息了,听了消息,爹娘老远来看你,就是为了不留遗憾,不见你一面,看你是不是真的过的好,爹娘不放心啊!”
伍和贵佝偻着腰,拍了拍伍立文的肩头,似是对伍立文这个儿子有了出息,有着无限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