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晨起,青鸾觉得身子舒适很多,本想着去熙宁宫谢过之前贤妃解围之恩,然而方梳妆完毕,白羽便敲了门进來,传话道:“小主,宸妃娘娘派了人來请您去凌仙宫叙事。”
她望一眼窗外,只低低应了。“且待我更衣。”
苏鄂便取了件缕金月牙白穿花的段裙來,那轻微的色泽与深春之意相应,无端透出一种灵动的美。去见宸妃本也不宜过于张扬,这件却是刚刚好。
“宸妃娘娘动作倒是快。”苏鄂为她抚平下摆上的纹路,正了正领口对襟的双蝶。
“无妨。”青鸾对镜道,“你如今也不便出行,就在宫里等我吧。”
“容奴婢去叫白羽。”
“不必了。”女子伸手拦她,“让水巧陪我去就好,也不能总是冷落了她。”
水巧疑心已起,她是看得出來的。任由这样下去终究无法共事,且毕竟让她陪同去见一见宸妃也是无害的。
出了门,见水巧已在候着了。天气虽乍暖还寒,人却已比之前多了许多。沿径小路净是三两而过的宫女,桃红的宫装,颇觉生气勃勃。青鸾信步走着,然而和水巧之间却突然沒了话。想到不过半年之前自己也是如她们一般匆匆,那时哪有如今的雅致去欣赏满园美景。
一时叹息,忽然听到不远处百馨园中传來阵阵悠扬的琴声。自从上次瑾皇妃一曲广陵散后,这样高的琴艺,已是许久不见。宫中空有千百乐师,然终究是落了俗套。她一时兴起,开口道:“去那边看看。”
满园桃花清香,是开到花事近散的奢靡之气,入眼之内皆是粉云相织一片。偶有一两朵花瓣随风落上肩头,更觉得无比惬意。琴声欢愉,不间断地传入耳中。青鸾虽不精通古琴,却也知这弹得极好。复又分径穿柳而过,见桃树稀疏之处依稀立着两名妙龄女子。
一人身着烟紫色串珠波浪纹的锦服,翩翩起舞,看时只觉得那女子身段玲珑舞姿曼妙,不禁神醉。还一眉眼略显成熟的女子,穿一条鱼白底绣浅紫合欢花的百褶长裙,卧坐于桃树之下,优雅弄琴,传出畅音空灵。看这装扮显然不是一般宫人,青鸾暗自叹道,她病了这些日子却不知宫中何时添了两位新人。
她方立定,一曲才渐渐收音。弄琴女子抬头最先看到青鸾,忙携了一同起舞之人前來。那锦衣女子生得俏丽,一双杏仁大眼好奇地扫视着青鸾,转头向身边之人毫不忌惮道:“姐姐,她们是谁。”
“嫔妾系浙江总督罗夫成之女罗语馨,此为妹妹罗语莹。”抚琴女子显然更为谨慎,虽是刚刚入宫,礼数却丝毫不差。“看您服侍,想是贵人无疑吧。”
“这位是湘贵人。”水巧回头低语道,“小主,她二人便是日前进宫的‘妙艺双姝’。”
“嫔妾等初入宫廷,礼数不周之处,还望贵人海涵。”罗语馨说着已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倒是身边被唤作罗语莹的女子显然沒有姐姐这般懂礼,嬉笑道:“湘贵人?是不是近來极受皇上宠爱的贵人姐姐?语莹一直想见上一见呢。”
“语莹,休得无礼。”
“不妨的。”青鸾微微一笑,伸手扶起面前之人,“妹妹天真率直,我倒是喜欢得紧。若是有空,定要來流月阁坐坐。”
罗语馨面有惶恐,“得贵人如此青睐,嫔妾替妹妹谢过了。”
“贵人姐姐待我一个小小答应都如此温柔,怪不得皇上如此喜爱。却不像皇后娘娘,总那般严厉,吓得语莹常常不敢出门……”
“语莹,你说多了。”
那女子赶忙捂嘴,却是偷偷冲姐姐挤了个鬼脸。青鸾听他们提及皇后,不免多说几句。“妹妹现在莫非居于朝凤宫?”
“回贵人话,嫔妾姐妹本定于熙宁宫。只是如今贤妃娘娘安胎喜静,这才暂居朝凤宫。能时常目睹皇后娘娘尊容,亦是嫔妾们的荣幸。”罗语馨始终恪守礼数,不敢抬头直视青鸾。她如此这般,那做妹妹的却只是一味笑嘻嘻的,毫不忌惮。
“既如此也好。那么说定了,改日妹妹一定要來我那里。今日尚还有事,便不多说了。”
罗语莹见青鸾要走,忙道:“那姐姐切莫忘了语莹。”
她自是笑着应了。虽因这两姐妹耽误了些时间,然而气氛却沒有之前那么尴尬了。水巧扶着青鸾走出了些距离,这才道:“小主方才所见是新册封的谧答应同灵答应,二人是此番治理水灾的功臣之女,即使是在京城内也小有名气。”
“刚进宫便赐了封号,可见皇上是真宠她们。”
这话说起來虽意义不明,青鸾却笑得一脸祥和。水巧一时也摸不透她是喜是气,便另找了话題道:“奴婢见谧答应知书达理,又气度非常。现在尚不知是敌是友,小主定要留心。”
“这便是你错了。”女子不动声色,眼中却划过一丝笑意,“她虽看起來端庄不**份,却仍带着初入宫的胆怯。倒是她那个天真率直的妹妹,虽做出一副懵懂之态,语句里却极尽讨好。知我与皇后不睦,便显出倒戈之意,如此心意甚为缜密。”
她看了看身边瞠目结舌的水巧,轻笑道:“这宫里看人,不能凭眼,要用心。”
话一出口,却连自己都有刹那间失笑。何时开始自己已懂得如何揣测人心了。那个从前最易轻信他人的青鸾仅仅在后宫中生存了一年,便消失无踪了么。
是的,用心看。
然而越用心,便也越容易伤心。从前是看不透,而如今却只希望自己看不见。
“奴婢谢小主教诲。”身边水巧的声音听起來竟有些哽咽,“只是奴婢之前还以为小主对水巧心怀芥蒂,沒想到您却还愿意把这些事同奴婢讲。”
青鸾一怔,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之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轻叹一口气:“你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