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贵人见是景贵妃的仪仗.唯恐尊前失仪.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牵着永兖一同跪在了雪地之上.玉衍叫停了轿子.忙着人上前扶起她母子二人.怜惜道:“妹妹怎么哭了起來.这大风天.当心煽红了脸.好端端的是怎么了.”
玉衍自位分尊贵后.一般妃嫔便不大敢与她说话.鹤贵人见她发问.忙回道:“嫔妾也不知是哪里惹到了皇上.刚带着永兖问安.起初还好好的.后來有人递了份折子.皇上便突然龙颜大怒.呵斥嫔妾滚出去.那折子砸下來.还险些伤了永兖.”
玉衍低头一看.果然见那孩子额角有一块不大显眼的淤青.永兖吓得脸色苍白.见玉衍看着他.便低低唤了一声“景娘娘.”
“皇上近來总有些喜怒无常.自瑾皇妃回來后也不大召见嫔妾了.不想今日竟……”
“兴许是前线出了些烦心事.皇上才会如此盛怒.”玉衍少见裕灏发怒.心头也是一惊.忙示意苏鄂拿來金疮药.亲自递到鹤贵人手上.“待会本宫进去会提点皇上.妹妹宽心.”
话音未落.已见董毕从殿内探出半个身子來催促.鹤贵人不敢继续耽搁.忙谢恩退下了.
进入御书房后.才觉得殿内气氛果然阴沉得吓人.裕灏半伏在御书桌前.似乎是倦了的样子.巨大的暗金绣百罗花玉线垂曼挡住了窗外本就薄凉的日光.久不通风的室内弥散着燃尽了的龙涎香.催得人昏昏欲睡.
玉衍动作轻缓地拉开垂曼.让光线一点一点均匀地渗透进來.许是沙沙声响惊动了案前男子.玉衍回身之时见他正凝视着自己.眼神冰凉.遂屈下双膝道:“皇上”.男子不语.她便只是起身走到雀兽香炉前.安静地燃起新香.暗红织孔雀尾蓝的长袍垂在玄玉地砖之上.女子的侧面.宛如一尊精雕细刻的侍女像.
忽听男子开口.声音带有一丝迟疑:“玉衍.你是不是和从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玉衍莞尔一笑.回首之时横簪在发间的金厢倒垂凤舞步摇打出一束斑驳的金光.长袍上的墨色鹤羽更衬得她白皙的脖颈.有种高华疏离之感:“入宫这么多年了.臣妾可不是不一样了么.”
“你的容貌并无甚改变.只是感觉变了.”男子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他越是这样面无表情.便越让人觉得他心沉似海.深不可测.“似乎多了一些筹谋.少了些当年的单纯.”
玉衍心头一惊.她并不知这“筹谋”指的是什么.然而天子的话表面沒有褒贬之意.让她一时难以捉摸.
重新燃的是甘草香.混入了柑橘.兰花的碎末在其中.香一点着便是淡雅的清芬.不同于龙涎香华丽的馥郁之气.这样的清幽往往更能让人冷静下來.
“这些年臣妾所历的事皇上也都知道.若还如从前一般痴傻.哪有这福分继续侍奉皇上左右.”她头也不抬地侍弄着御案上的香灰.嗤笑道.“方才臣妾见到鹤贵人.说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这会儿不是气头转移到臣妾身上了吧.”
裕灏并不否认.只淡淡道:“你见到她了.”
玉衍这才抬眼看他.她迈着平稳的小步走到男子面前.温婉道:“董毕说群臣就立后一事的议论已被整理成折子递了上來.莫不是众臣反对.皇上才……”
“朕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裕灏忽然冷冷一笑.右手边一折奏章被随意扔到了玉衍面前.“你看看吧.”
玉衍迟疑地捧起折子.只快速扫了几行.脸色便苍白如纸.失声道:“这是……”
“阿瑾从前辅佐朕治理天下之时.众臣便因她屡屡参与朝政而怀恨在心.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拥立她为后之人怎会反而剧增.”裕灏眼下一片阴霾.瞳孔中的精光愈发狠戾起來.“最不可思议的是庄贤王.秦氏之死种种矛头皆指向阿瑾.他身为秦氏族人竟也不曾开口反对.阿瑾她……着实是下了不少功夫呵.”
庄贤王不知这是玉衍与皇帝的一计.自然不会全力反对.他与瑾皇妃密谋夺取天下.若瑾皇妃正能名正言顺为后.他自也省去不少功夫.裕灏不是昏君.众臣一致拥护皇妃的因缘他怎会参悟不透.玉衍从一开始要做的便是让他亲眼看到这一切..后宫与前朝勾结.本是他最难以容忍之事.
玉衍佯作一时语塞.支吾道:“也许此事姐姐她……”
“朕一直不解她为何突然回來.”裕灏面朝窗外.嘴角牵起一丝嘲讽的弧度.“玉衍.我们之前不是怀疑过么.宫中有人与外臣暗通有无.却总也查不到此人.”
“话虽这样说.但……”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玉衍看到男子缓缓转过來的面庞写满了阴冷.从窗外渗透进來的淡白日光拂落了他龙袍上的浅淡金色.裕灏的眼中唯余下一片死灰.
“玉衍.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朕命你暗中查访前朝后宫勾结之人.你一早便知道阿瑾她另有……”
“不是.”血液仿佛就冻结在了这一刻.玉衍只觉华袍貂裘也不敌冷风习习.然而她开口的镇定.却连自己都吃了一惊.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冰冷下來.扬起头时.璎珞宝环相撞发出的声音在空荡的书房中尤显得缠绵悠长.“臣妾与皇上一样.见此奏章.始觉有异.然而臣妾就算到了此时此刻.也不觉与庄贤王串通一事是姐姐所为.只因皇妃她.一定不齿于这种暗地作为.”
恍然却见裕灏竟是笑了.他转头看一看才停歇的大雪.眼中满是落寞.“你错了.朕这么多年來从未与你提过阿瑾.也不许旁人提及.你可知是为何么.”.
玉衍一时哑然.她不想这其中原是有因由的.便只默不作声地望着男子轮廓鲜明的侧面.
“她本姓斛律.亦非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