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翩翩走出院落,守在门外的一名护卫,十分客气的抱拳施礼,沉声道:“翩翩姑娘。”
翩翩有些恍惚,问道:“什么事?”
“鸿少爷吩咐属下在此等候。姑娘,这里有一份租契。”那名护卫从怀里取出一份租约,笑道:“距离怡园不算远,是六间房的院子。鸿少已付过了一年租金,姑娘要是愿意,可以去那里等候亲人归来。”
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不知是感恩还是激动。翩翩欠身道:“多谢鸿少,多谢兄长。”
“我只是奉命行事。”那护卫侧开了身,一是不愿受翩翩大礼,也是不敢和秦鸿被人相提并论。
他迟疑片刻接着说道:“对了,要是姑娘觉得一个人生活太无聊的话。鸿少说,就在您居所附近,有个清净的园子,寻常都是大家闺秀在那里跟山阴县知名的女子,学习女红。鸿少命属下去打了招呼,要是姑娘愿意,可以去那里做个女红老师,打发时光。”
“鸿少……”翩翩满腔感激溢于言表,只能噙着泪水说道:“这份大恩,翩翩将来定要涌泉报答。”
……
秦鸿拿起了那杯参茶,脑海中还在不断盘旋此行扬州的将来。
在扬州部,势力最大的当然是吴郡郑家,其次就要数到曹家。虽然曹家的封地并不在扬州部,但不得不承认,曹家许多年以来安插在扬州部的旁支也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就说眼下的扬州都督,便是曹双雨的父亲,曹戈远。
穆有昔和郑家的关系比较疏远,只是旁系的分支的女婿。不过,他娶了个姓郑的女人,加上他舍得大把砸钱出去,便能在会稽郡弄到一个县令的官职。吴郡郑家在扬州部的势力可想而知。
这次自己拿下穆有昔,也算是对郑家的一个小小试探。如果郑家在扬州部的支系做出极为强烈的反应,又或者压根没把穆有昔当成一棵葱。那秦鸿接下来的做法就完全不同了。
门外,秦安禀告道:“鸿少,拜帖已经送到曹家了。曹都督说,诚邀鸿少明日过去,吃一顿家常便饭。”
“好。”秦鸿笑道:“也该吃这顿饭了。”
翌日,终于熬过了天气最炎热的时辰,微风带来了阵阵清爽。
曹府的偏房大门敞开,一位看起来忠厚老实的管家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说道:“老爷,今晚秦鸿少爷来府中,厨房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曹戈远的相貌生的并不像武将,如果一身常服的话,倒像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只是偶然间,眉梢眼角的那股气势,令人镇服。
他吩咐道:“让厨房多准备一些酒菜,他是年少之人,正当口舌之欲,不像我们这些半老头子早就已经什么都不想吃了。”
曹戈远这么一说,身边的女儿曹双雨可就不乐意了,她佯装恼怒,走过来扯住父亲的袖子:“爹,您可一点也不老。”
曹戈远挥了挥手,让那位管家下去,这才拉着曹双雨坐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沉吟道道:“女儿,从今天开始不要和秦鸿走的太近。”
“他怎么了?是不是曾经对爹爹不敬?”
曹戈远笑着摇了摇头:“女儿啊,秦鸿家里的那位老爷子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做出来的决定从来没有人可以改变,老爷子现在把秦鸿和他的那位堂兄弟各自丢到一南一北,分明就是让他们不能借助柳家还有杨家的力量。”
“女儿,你看,这天底下分了十三个州,扬州部这一片势力最大的就是吴郡郑家和我们曹家。而他的堂兄所去的青州,那里势力庞大的则是陆家和王家。杨柳两家在这两个地方的影响力,跟我们这四大家族一比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
“自古以来,夺嫡都是腥风血雨、极为残酷的斗争。如果他们两人各自在柳家和杨家的帮助之下,天知道会惹出多大的乱子。所以我猜今天秦鸿过来,他的目的就是想要借助我们曹家的力量。虽然我们这一支不是嫡系,但是你也知道在扬州部,我们这一支也算是相当有力量的了,只要爹爹愿意站在他的身后做他的后盾,他在扬州的将来便是一帆风顺,就算是州牧也不得不多给他几分面子。”
曹双雨秀美微蹙,思索片刻,便问道:“爹爹,现在大燕朝上下分的是州、郡、县,虽然鸿哥哥只是一个刺史,但是天下十三州也不过十三个刺史而已。他的月俸低,官职只有正五品,可他掌握的是监察官员的大权,两千石以上的官员只要有什么把柄落在他的手中,那就是一条绝路。这么看起来,他爷爷还是很器重他的,虽然官职不高却是拥有实权,经过他报上去的案子,御史大夫也绝对会批下来。这一来,扬州上下还有多少官员敢得罪他呢?”
曹戈远抚掌笑道:“女儿,你还小,还搞不清楚这官场上的事情。俗话说,七大家,七大家。看似泾渭分明,但是七大家之间的联姻可从来都没有断过,你家有我的人,我家也有你的人——就像你的母亲好了,当年她可是王家的女儿啊!如果算到洛京城里你的三太奶奶,她也是当年杨家的人,我们七大家相互联姻,彼此的关系错综复杂,能够保持自己这一系,嫡系传承的只有我们的姓氏和血脉。”
“你现在看到的,只是秦鸿和他的堂兄在进行一场夺嫡的斗争,但是你要知道,他们俩,谁赢了,谁就是将来秦家的宗主。这一来非同小可!联姻一向是各大门阀常用的招数,成王败寇,输的那个就远不值得另一家太过器重。”
“听父亲这么一说,女儿好像懂了。”曹双雨若有深思的点了点头。
她心中一想,一州之中有三大长官,州牧管的的是行政,都督管的是军事,而刺史管的就是监察。自己的父亲在扬州身任都督,手中掌握扬州兵马,称得上是一方军事大员。
但是在官场上的斗争中,军事大员并不代表他在朝野中,就一定有力量。除非他是手握雄兵,镇守边疆的边陲大帅。
既然如此,在扬州这么繁华的地方,秦鸿应该选择去跟州牧合作而不是和都督合作。州牧的身后也有吴郡郑家作为支撑。掌管行政大权的州牧,可要比扬州部所谓的都督,说话有分量的多啊!
如果说,在大燕朝是七大家相互争权夺利的话,那么在扬州很快就要进入三小家的斗争——秦家、郑家、还有他们曹家。
她还在算计着此事,忽然见一名侍女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到了房门前欠身施礼说道:“秦家的车马已经到了,水月楼已经准备妥当。”
曹戈远站起身来,径直向水月楼那方走去。
他身为一家之主,当然用不着亲自去门口迎接秦鸿。就算秦鸿是秦家嫡长孙,但他身为长辈,代表曹家在扬州部一方势力,当然拥有足够的骄傲。
曹双雨倒是毫不介意,她带着两名婢女径直走到了曹府大院的门口。
秦府马车已经停下,在秦府随从的簇拥下,秦鸿大步从马车中走了出来,跨上台阶,秦鸿拱手施礼道:“双雨妹妹,我们又见面了。”
曹双雨笑着回了一礼,说道:“鸿哥哥,你跟我来,今天晚上我爹在水月楼设宴招待你。”
秦鸿带来的随从自然有曹府的仆人安排下去,秦鸿便跟着曹双雨径直来到了水月楼。
水月楼这个地方,前方就是一潭池塘,这当中怪石嶙峋,显得别有声色,而到了晚上,如果天上有月亮的话,池中倒映着月光,盈盈生波,那看着更是一番美景。
秦鸿带着赞赏之意,欣赏了一番水色,走进了水月楼,见到曹戈远在居中端坐,便快步上前,躬身施礼道:“小侄秦鸿见过曹叔叔。”
曹戈远笑道:“侄儿请起,不用如此多礼,既然来到了曹叔叔家中,就跟在自己家是一样。”
两人招呼几句,便各自分主客坐下。
其实这一番对话看似简单,曹戈远却觉得秦鸿这个人有些不简单了……他叫的是叔叔而不是都督,也就是说他今天并不是以刺史的身份来见都督。他只是以一位晚辈子侄的身份前来拜见一位世家叔叔而已。
如此一来就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曹戈远就算想要说些生分的话,只怕也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曹戈远看了看秦鸿,左看右看,他只不过是十九二十岁年纪。年纪虽然不大,可心中有这么多门道,眼瞅着是在秦家被熏陶出来的。
两人坐下,便有侍女奉上茶水。
曹戈远荡了荡茶叶,有意无意的扯开了家常。问来问去,都是:你父亲身体怎么样?母亲最近还好吗?天气变冷了,她有没有觉得伤风或者体弱多汗?随后又说,当年他在洛京的时候也曾经见到过秦鸿的父母,他的母亲堪称是一代美人,可就是身体弱了点。尤其是当初生秦鸿的时候简直是辛苦万分。
两人就着家事聊了开去,越聊越是亲近。曹双雨屏退了侍女,她知道,虽然父亲和秦鸿看似在聊家常,可毕竟身份是扬州部的大员,若是说到了公事,被侍女听去不是什么好事。她便扮演起了这个角色,坐在一旁闲来无事就给两人上上茶。
曹戈远喝一口茶放下茶杯,这才说道:“侄儿这次来扬州担任刺史,可喜可贺。扬州这个地方,你从来都没有来过,人生地不熟。出衙之余有没有什么难处呢?叔叔虽然无德无能,但是在扬州这个地方也算得上是一位老面孔,扬州大小的官员我认识不少,倚老卖老的话,他们也会给叔叔几分薄面。如果贤侄有什么为难的事,你不用见外,大可以跟叔叔说。说起来,当年和你父母在洛京一场朋友,很是记挂啊!”
曹双雨心中暗笑,父亲平素面对都督府里的官员将领,大多是声言厉色,令行禁止。那些部属见到父亲,就算是大冬天偶尔也会汗出如浆,哪里见过父亲这么和蔼可亲的对一个年轻晚辈?
曹戈远接着说道:“不过叔叔在扬州部这么多年,实在是能力有限,若是真的有过人才学,早就已经到洛京去了。贤侄,有什么问题就告诉叔叔,若是叔叔真的无能为力,也不要以为是叔叔不愿帮你。”
他这么一进一退,先是答应要帮秦鸿,让秦鸿高兴一番。随即又说我不是样样事都能答应于你,又把秦鸿推出一两尺外。
这让他端足了长辈的架子,又让秦鸿明白,要求什么并不一定能要求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