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秦鸿照样是在山阴县里到处游荡,跟各方熟人打打关系,不熟的人也递个名贴。像这样的生活过的倒也惬意。
他并不知道欧阳离修已经在刺史衙门里面埋头苦干了好几天。困了累了的时候去洗把脸然后接着睡一会,醒来之后随便吃点东西又开始继续苦干。
这份劲头倒是有他当年考科举中秀才的时候那一份光荣和利益驱使下的使命感。
新收的人有这份干劲,让秦鸿很是满意。他心里有些不舒坦的,是抓了穆有昔之后,吴郡郑家居然毫无动静。除了那位穆夫人来了一回,余下的郑家人,似乎已经忘记了旁系还有穆有昔这个女婿。
在循例的官场聚会上,有些郑家出身的官员,拐了十七八个弯子,暗示秦鸿只管整治穆有昔,就算整到连穆有昔的亲妈都认不出他也不要紧。这种姿态,让秦鸿顿时明白了,郑家只是希望把这件事控制在秦鸿和穆有昔的个人范围,并不希望演变成秦家大少和吴郡郑家的冲突。
虽然,秦鸿暂时还没有秦家继承人的身份,但他要是胜出,就是未来的秦家宗主。吴郡郑家只想做个旁观者,并不想卷入秦家继承权的战斗。
秦鸿百无聊赖的走入刺史衙门,推开了欧阳离修的房门。
这位新任治中从事,正对着一大堆旧卷宗埋头苦读。听见门响,回头一看,是秦鸿走了进来,一头乱发的欧阳离修急忙站起身来,施礼道:“卑职失礼了。”
“我只是随便来看看。”秦鸿拽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身边护卫查询的很快,几天时间就把欧阳离修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可以证实他和其他几个世家毫无关联,只是个普通读书人罢了。
秦鸿沉默片刻,说道:“欧阳,你坐下,有些事我想听听你的主意。”
欧阳离修心中顿时大喜,要知道在秦鸿身边,他信得过的还是从洛京带来的那一批人手。今日,秦鸿既然提出有些事要和他一起说说,这就是准备吸纳他进入心腹的步骤。欧阳离修年岁不轻,明白今天这番话,就会奠定他能否进入秦鸿身边的基础。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让在书海里沉沦的大脑清醒过来,坐在秦鸿下手,毕恭毕敬的洗耳恭听。
秦鸿想了想,把秦家的继承权之争对欧阳离修说了一番。他倒是舒服,说完了就翘起二郎腿,看着欧阳离修,等他的意见。
窗外阳光明媚,照射在欧阳离修的身上,可他却感觉不到暖意,反而身躯略寒。他是读书人,明白这朝廷大权就掌握在七大世家手中,朝中文臣武将,要么是七大家出身,要么就分别投靠。偶尔有几位被称为傲骨铮铮的大臣,多是清水衙门里的闲臣,压根就摸不到实权。这天下如此现实,民众已经习惯了燕朝的天下,若是哪个世家不开眼想要谋朝篡位的话,随时会被其他世家和民众一起撕成碎片。
当年大燕朝开国,太祖皇帝分封子弟到各地为王,他所图的是,当皇权有难之时,各地藩王起兵相助,便可以巩固大燕朝。没想到,在他死后,诸王陆续叛乱,图谋帝位。最顶峰的时候,六大藩王共同起兵,几乎就夺下帝位。那时,朝中大臣力挽狂澜,率军奋战,并有民间义军加入,最终平息叛乱。
从那以后,皇帝不敢分封诸王,只是把王爷们养起来,做一头富贵猪。而那些在大叛乱中有功之臣,不断壮大,渐渐形成强大无比的世家力量。起初,可以称为世家与皇权共治天下。在一两百年的相互争夺中,皇权不断落入下风,直到现在已经只剩虚名和富贵。而七大家牢不可破,把几乎所有大权抓在手中。
欧阳离修紧张的是,秦家继承权的争夺,实际已不弱于太子夺嫡。秦家手握户部兵部两大权柄,可以说是一手管钱一手管军。若不是七大家对军队势力的划分很是巧妙,任何一家都无法控制燕国大军的话,那秦家已经有了篡位的足够资本。
“大人,属下有一事不解,但求大人解惑。”欧阳离修沉吟道:“秦家掌管兵部,为何别人只能感觉到秦家在军权上只比别家强一点呢?”
秦鸿笑道:“当年六王叛乱之后,七大家起了戒心。大家达成一致,在洛京周遭成立卫戍区,这卫戍军队和近卫军,分别由七大家子弟担任将领。如今卫戍军约有五万余人,近卫军两万。七大家几乎分布了绝大多数军职。换言之,如果一家人想要叛乱的话,他掌握的军队实力,连七分之一都达不到。那就是找死!倘若四家以上联合叛乱,或者有戏,但其中利益又做不到平衡。比方说,大家一起叛乱,你当了皇帝,我却还是大臣,我那是不是疯了?冒着失败的危险,去做对自己没多大利益的事?”
“外围的兵马,主要就是东南西北四大军营,每一军都有十到二十万人,这种军力分别掌握在三大家和皇室手中。东线大营主帅历来出自杨家,西线大营由柳家统领,北疆大帅除了秦家轮不到别人,南方大军,是皇室直属,可惜,南疆兵马最少,只有十万人,相对来说,还没有多少骑兵,战力也比较孱弱。皇室只能用他们欺负南蛮子,想要做些什么就别指望了!”
“各地都督掌握的军力并不多,也分别由七大家控制。这是一种很巧妙的平衡,保证了七大家单独一家不能叱咤天下,也维持了大燕朝数百年来的稳固!”
秦鸿这么一回答,欧阳离修就了然于胸。秦家掌管的兵部,在用兵的时候,有封赏和提拔的权力,也可以对表现不佳的其他世家子弟暗暗贬低。只不过,这些并不能真正控制军队。
“刺史大人,卑职斗胆说几句。”欧阳离修正色道:“要是说得有什么偏差,请大人责罚。”
秦鸿笑道:“扬州部,我初来乍到,还没你对这儿熟呢,我心中有些计较,只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有人在旁提点我,才是好事。你就放心大胆的说罢。”
欧阳离修缓缓起身,思索片刻,说道:“大人,扬州部历来是吴郡郑家的大本营,曹家通常把最有力的旁支放在此处。在大人您没来扬州部之前,扬州就是郑家为主,曹家为辅的局面。他们没有多少利益争夺,一文一武,各自为政。”
“大人既然想要夺得继承权,就必须搅乱这盘水。如果扬州部继续这么稳稳当当的运作。文的功劳归郑家,武就属于曹家,大人指望当刺史抓几个贪官污吏就能多么出彩么?”
秦鸿颔首道:“不错。继续说!”
欧阳离修被秦鸿这么一夸,心情大喜,接着说道:“三足而立,自然是两弱对一强。在扬州部,最强是郑家,而秦家掌管兵部,大人很容易拉拢曹都督。不过,这件事却有利有弊。”
“利,大人若是能潜龙出海,一举打破郑家在扬州部的势力范围,自然是辉煌无比,也堪称是秦家老太爷之后最杰出的人物。曹家也能从中得利,郑家势力被消减,他们就能从中分一杯羹,把手掌伸到之前他们拿不到的地方去。”
“而弊……”
欧阳离修看了看秦鸿,见他不动声色,沉默片刻还是继续说道:“吴郡郑家并非浪得虚名,吴郡是扬州部第一大郡,退位的郑家家主会在这里坐镇,与洛京的现任郑家家主相互呼应。可以说,郑家在这里,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卑职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说在扬州部,郑家是猛虎,那曹家就是一匹饿狼,而大人您,与他们相比,只是一只游荡着的狐狸。”
“郑家小小利益受挫,就好比穆有昔这种废物,他们完全不在乎,这也就算是从他们的脚趾头上拔了一根毛。但,要是发展到郑家利益受到严重损害,他们反扑的力量非常惊人。即便……”
“即便……”欧阳离修壮着胆子道:“倘若到了那一刻,生死相见,也并非不可能。世家利益高于一切,真杀了刺史大人,他们也有足够的把握,会拉拢其他世家应付洛京秦家的反扑。”
秦鸿淡淡的说道:“那你的意思是?”
“逐步进取,在不断扩大对郑家利益夺取的过程中,同时壮大自己的力量,从文人到武士,刺史大人要利用自己的职权,在扬州部等同于是赤手空拳打出一个天下。洛京秦家虽然把你们兄弟二人丢出去比试,但也会观察你们的成果。如果他们发现,你在扬州部可以为秦家争夺到足够的利益,那洛京秦家会毫不犹豫的大范围支援。”
欧阳离修笑着做了个手势,仿佛在推动一个巨大的球:“这就像是滚雪球,开始只是一个小球,当大人把这个球不住滚动的时候,会让更多的雪汇聚起来,最终形成一个势不可挡的巨大雪球。当那个雪球形成的时候,谁还敢站在雪球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