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海河静静流淌着,河岸边驿站里的灯火映照在河面上,和皎洁的月光交织在一起,反射出朦胧的浅浅光晕。
这座驿站坐北朝南,背靠河湾建造在一块的平坦山坡上,占地大概七八亩的样子,周围用土坯搭建着一丈二尺多高的围墙,后面用石块搭建起了高高的山墙,而河水就从山墙根下流过。北面和东面一共有七十多间房屋,两片房屋的拐角部位有十丈左右的空地,上面搭建了一个马厩,里面关着十几匹马,有的在静静的吃食,有的闭起眼睛打着瞌睡。驿站大门已经关闭,大门口高高挂着四盏大红灯笼,灯光远远的照射开来,数十步开外的官道一览无余。
东面的那排屋子里,不时传出吆五喝六的喧闹声,听起来里面的人正在赌钱作乐。外面的空地上摆放着十几辆囚车,空地西面和南面各立着一根旗杆,上面挂着两盏大灯笼,把这儿映照的一片光明。囚车只有两辆是空的,其他人则依旧被关在囚车里,在初秋的寒夜里缩成一团瑟瑟抖。
北面那排屋子却很是安静,只有中间房里亮着灯火,里面一人拿着书卷坐在桌前,在窗户上拖出一条长长的人影。门外两边各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黑甲士卒,手按腰间刀柄,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如同木雕般许久都没有动弹过一下,一看竟是令行禁止的精锐之士。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那人放下书本挑了挑灯芯,然后轻轻拍了拍掌。
紧挨房门左侧站立的那名士卒半转身子,对着房内躬身问道:“不知少将军有何事吩咐?”
房间里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罗伊,让那些郡兵们安静点!”
“喏!”问话这名士卒答应一声,转身向东面那排房间走去。
房间里那人依旧拿起书,缓缓翻看起来。
这名叫罗伊的黑甲士卒个头很高,步子迈得极大,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东面那排房屋前面,囚车里的囚犯们听见脚步声,都抬头看着他。罗伊对这些囚车视而不见,径直走到闹腾得正欢的那间房屋门前,伸出手正准备推开门,房门忽然打了开来,蒋老大骂骂咧咧走了出来,身后传来阵阵笑闹声。
蒋老大砰的一脚踢上房门,这才现身前不声不响地站着一人,不禁大吃一惊,右手迅摸向刀柄,警惕地问道:“阁下何人?”
这时房门再次打了开来,胡三儿大笑着走出来:“老大,俺今晚手气不错,先匀给你五百文钱,且回去翻本去!”说完才现罗伊,惊讶的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偏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自家老大。
此时房门大开,罗伊的装束和面容清楚地显现在灯光下,蒋老大顿时瞠目结舌。后背冒出一阵冷汗。
罗伊右手指了指屋内,语气很是冷冽:“让他们安静点!”
胡三儿见对方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心里颇为不服,正想张口讥讽两句,却被蒋老大拉了拉衣袖,只好悻悻的闭上嘴。
“三儿,赶紧让兄弟们散了,都回去睡觉吧!”蒋老大反手把纳闷不已的胡三儿推到屋子里,然后轻轻关上房门,对着罗伊躬身一礼:“小人蒋会武,见过罗将军!”
“你认识某?”罗伊微微一怔,眼前的人确实不是熟人。
蒋会武摸摸脑袋,讪讪一笑:“去年俺押运囚车在前面的落架村,曾有幸见过少将军和将军一面……”
“哦!是你啊!”听到对方的解释,罗伊恍然大悟,语气也变得温和了一些,“怎么今年还是你?”
蒋会武叹了口气:“小的得罪过某位大人……”
罗伊恍然点头,难怪押送囚车这种苦差事每次都落到这家伙头上,也懒得再说什么,转身就准备离去。
“罗将军!”蒋老大赶紧伸出手喊了一声。
罗伊闻言止住脚步,微微回过头:“何事?”
“不知少将军何在?小人对少将军万分仰慕,想前去拜见一下。”
罗伊摆了摆手,转身大步离去,心里却略微有些好奇,这个家伙倒是有些意思,地位如此低下竟然胆敢求见少将军。
“唉!若是能再次见到少将军,就能为七爷和小猫儿求求情……”蒋会武望着罗伊远去的背影,不禁遗憾地叹了口气。
房间里那些郡兵们尚未过足瘾头,听见命令个个唉声叹气的出来,被蒋会武低声笑骂几句,各自回到屋子里歇息去了。
胡三儿看看周围没人了,这才低声问道:“大哥,那人是谁?”
蒋会武倒也不隐瞒,小声道:“是那位少将军的部下,上次在那边村子里见过。”
胡三儿惊呼一声:“如此说来,那位少将军现下也在这家驿站不成?”
“休要再问!你安排几个人轮流守夜,某去看看七爷和小猫儿。”蒋老大说完也不等胡三儿答话,转过身向最北面走去。
到了最北面的那间屋子前面,蒋老大推门走了进去。小猫儿蜷曲在破旧的被子里已经睡着了,那个叫七爷的灰衣汉子手脚上戴着铁镣,正坐在小油灯下呆,见到蒋老大进来微微点了点头。
蒋老大走到破旧的桌子前坐下,压低嗓子低声说了一大段话。七爷一边听一边皱眉,听完后脸色犹豫不定,不过当蒋老大指了指床上的小猫儿之后,他还是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
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蒋会武就转身向门外走去。
七爷向床边走了两步,看了看小猫儿因熟睡而有些红的小脸,弯下腰轻轻掖了掖被角,走出去关上房门,跟在蒋老大身后向囚车那边走去。二人到了囚车前面,在其他囚犯们惊讶的目光中,七爷跳进囚车自己把双手伸进木枷之中。
拿铁链锁住木枷,蒋会武用蚊吶般的声音叮嘱道:“七爷,明儿某家会尽量推迟启程,接下来就看你自个的了。”
七爷点了点头,看着蒋会武低声正色道:“若是某侥幸不死,必报蒋兄弟之大恩!”
蒋老大摆了摆手,跳下囚车向房内走去,身后七爷缓缓闭上眼睛,依稀可见眼角已经变得湿润起来。
亥时,驿站各个房间里的灯火已经熄灭,里面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胡三儿在七爷的囚车附近安排了两名守夜的士卒,此时也已经开始犯困,靠在搬来的草袋上打起盹来。那些囚犯们在囚车里缩成一团,怀着忐忑惧怕的心情,在寒夜中悄然进入了梦乡。唯一双手被枷起来的七爷艰难地弯着腰,趴在木板上也已经沉睡过去。
距离驿站七八里开外的官道两侧,几个黑影小心翼翼地借助着树林的掩护,正在迅向驿站接近。月色下只见最前面那人黑衣黑巾,背上斜斜背着一柄极长的宝剑,正是此前在何家村问路的那支骑兵小队的领头。
距离驿站差不多二百来步的时候,黑衣领高举右手,其他几个人纷纷止住脚步。黑衣领抬头看了看前方七八步开外的一棵大树,解下背上的长剑递给身侧一人,右脚用力蹬了蹬地面,接着深深吸了口气,猛然迈开步子向前冲去!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句话在黑衣领的身上淋漓尽致,只见一道黑影眨眼间就冲到了大树下,随后他双脚交替蹬在树干上,每蹬一下就会向上蹿高五六尺,双脚三次交替后,黑衣领已经到了大树顶端,站在一根茶杯粗细的树枝上,一手把着树枝向驿站里张望。
大树上本来栖着一窝鸦雀,这会儿受到惊吓,扑棱棱惊叫着四散飞去。黑衣领不禁皱了皱眉,见驿站里没有什么动静才放下心继续窥视。
鸦雀叫声传出老远,不过在虫鸣马嘶的夜里并不显得突兀,一般人想必也不会注意到。
可驿站北侧某个房间里还睡着一个特别的人,鸦雀叫声和振翅声穿过窗子已经微不可闻,这人却猛然睁开眼睛,星目开阖间寒光一闪而逝,仿佛微微离鞘的利刃。月光如水,倚在床头的古剑拉出长长的细影。这人侧耳倾听了一会,忽而冷然一笑,悄无声息地翻身坐,伸手抓起了床边的衣衫。
黑衣领仔细观看了许久,完全看清楚驿站里面情况之后,狸猫般悄无声息的溜下树来,伸手接过长剑依旧斜斜背在背上,招招手让其他几人聚拢过来,压低嗓子小声吩咐起来。他很快就说完了自己的想法,指了指此前帮自己拿着长剑的那个黑衣人,对其他几人做了个手势,继续顺着官道右侧的树林悄然向驿站接近。
剩下几人马上分了开来,其中一人转身向后而去,另外五人在那名黑衣人的带领下,跨过官道顺着左侧的林子继续前进。六个人到了驿站下面的山坡,眼看灯光即将照射到他们身上的时候,黑衣人摆了摆手,几个人马上转了个方向,走到河边后轻轻滑入水中,扶着石块搭建的山墙向前缓缓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