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叫叶瑾凉跟我一起进去,我猜他也未必愿意见我爸。
且不管生意上的事怎么讲,但是他跟我离婚又跟舒颜搞在一起,现在又离开舒颜而跟我一同出现这件事——就足够老人家心梗几个来回儿了。
我爸说要不是看在自己在服刑需要良好表现的份上,绝对打死这孙子。可我觉得,很多路走到今天,越来越荆棘越来越窄,也未必是某一个人的错吧。
“岚岚,最近……发生很多事啊。”我爸蹲在这深牢大狱里,事情可一点没少听说。
我垂着头,尽量不哭。反而故作轻松地吸了一口气,问:“爸,你说咱现在这样,算家破人亡呢,还是算苦尽甘来?”
推上蛋糕,我看着爸爸的眼睛说:“本来这个家里就只有你和我,那些人无缘无故地登场,现在总算退场退干净了。”
整个家里,不再有莫巧棋怨念的眼神,不再有莫建林唯唯诺诺的身影,也不再有舒颜骄傲又暗黑的内心。
“爸,等你出来了,我们一家人就守着一处不用太大的房子,做做饭喝喝茶,让你看看报,让叶子养个小动物……”
说着说着,我的眼眶就酸了:“我们其实……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
“岚岚,瑾凉跟你说了吧。”我爸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
我点点头,这里不方便把话挑明,但我们彼此都明白指的是什么。
爸叹了口气,用手帕擦了擦眼睛:“想当年,我和震宽兄白手起家,为了能闯出一片天地,让老婆孩子能过上点好日子。
真的是,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
可惜了你妈妈,没跟我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走了。再后来,震宽兄也去世了。现在连大嫂也不在了。
岚岚,爸到现在才觉得自己是真孤独啊。”
“爸,我也孤独。我现在是亲妈没了,后妈没了,奶妈没了……婆婆也没了。呵呵,你说咱俩是不是命硬啊?”
爸听完我这话就笑了,笑得人家狱警都浑身发毛。我也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说爸,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但人既然活着,总还是要往前看的对不对?
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你总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
你放心,公司和家,我给你守着。
爸低着头,紧紧拉住我的手。说岚岚,别守的那么辛苦了。
“爸爸已经这把年纪,还能活多久啊?你的日子还长,可千万不要再惹上是非了……”
“爸,我也不想惹是非,可是多少是非偏要来惹我呢?”我说我刚才,在门口看到颜颜了。
“她……”
“她总归是你妹妹。”
“爸爸,你知道颜颜的妈妈是谁么?”
说真的,舒颜刚才离开的时候对我说的那番话总是让我心里咋么不出个味儿。既然莫巧棋留下的那封遗书已经坦诚了自己的行为,那舒颜的身世可就隐情重重了。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提起这件事,我爸又深深叹了口气:“在颜颜十岁那年,我就叫人调查了。知道了你莫姨并不是当年生下颜颜的那个女子。
她跪下求我,说自己起初只是看那个姐妹太可怜,也觉得颜颜太可怜。再加上当初,对我呵呵,一见钟情。
其实吧,我又不是看不出来。戏子无情婊子无义的,她这只是惟求一个安身所。什么情啊爱啊的。都是利用罢了。
但看在她毕竟替我照顾了颜颜那么多年的份上,只要能安分守己,
过过日子也就算了。
可我没想到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生了个野种,又对财产图谋不轨,甚至做了那么多害你的事——
有这个下场实属自作自受,只可惜了小伟……”
我知道我爸难受,舒伟是他的老来子,毕竟也喊了他十来年的父亲。
他说他与莫巧棋之间的结合也许真的就是错上加错,但十二岁的男孩毕竟太无辜。
我说爸,这都过去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莫姨也不过就是个又蠢又可怜的女人。害了她自己,也害了舒颜。
“其实颜颜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是我既没有给她那些她说该有的,又没有教会她学着放下那些她本没有的。
岚岚,如果还有机会,能帮爸爸把她劝回来么?”
我说我无能为力了,她在她的仇恨里越走越远,已经不是一句和解和亲情能唤回来的了。
“爸,其实我还是有点搞不明白。你真的对颜颜的亲生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么?”
听我说了这个,我爸更加尴尬了。
“那时你妈妈去世大半年,我也是心情压抑才和几个朋友去会所消遣的。
喝醉了一时糊涂乱了分寸,就跟一个卖酒的姑娘在一起了。
其实这些年来,我也不是没奇怪过,为什么她在怀上了颜颜之后没有想办法联系我。明明连你莫姨都能找到我,可见‘找我’并不是一件难事对不对?
等跟你莫姨摊牌了以后,我也试着叫人去查了查颜颜的生母。
只知道她当时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无父无母的,也不知什么缘故就在会所里干起这一行。除了有个花名叫霜霜外,身份背景一概不知。
你莫姨说,她像是个念过书的,气质跟一般的小姐完全不同。刚来不到一个月,从没出过台。
那天我跟朋友去会所,本来霜霜是在别的包房,也不知怎么就跑到我这里来陪了。当时你莫姨还觉得不爽,认为这姑娘来抢钟的。”
十七八岁?!
我说爸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敢情这霜霜姑娘要是还活着,今年也就四十岁?当时她怀了颜颜,可能还没成年?
爸说了声作孽,脸上的表情始终尴尬着。
我说爸爸,难道你就没想过,这个霜霜有可能是故意——咳咳,勾引你的么?
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清清白白还念过书。突然就跑过来当小姐,还为了你第一次出台?!
“也许,你爸我……年轻时有魅力?”
“爸!”我一瞪眼,差点拍桌子震翻蛋糕:“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岚岚,是什么都不重要了。颜颜的生母已经不在,你莫姨也已经……”
我说现在不是感叹人生无常的时候,爸我总觉得舒颜对我们的恨不像是单纯来源于扭曲的童年心态。
“你能不能告诉我,咱们家……有没有仇人啊?”
“我和震宽兄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仇人啊?”我爸虽然口吻很随意,但脸色明显在听到我提及‘仇人’的一瞬间,变得怪怪的。
我说我知道,谁挡了路谁截了道这都是在所难免的。但是我就想问问,你们……
唉,算了。
这里毕竟是监狱,难道我还要给我爸审一条欲加之罪么?
我说爸,我知道咱家和江家有点交情。那么我也就不瞒你了,我现在跟江左易在一块儿了。
“哦?他对你好么?”
我纳闷了,因为我爸爸的反应太正常了,正常得就像世界上任何一个父亲那样。除了关心女儿好不好,多余的一句废话都不问。
我说挺好的,只不过,爸你就一点不担心他另有所图?
“呵,你这么聪明,不至于每次都在男人身上吃亏。”
离开探望监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
叶瑾凉问我怎么样的时候,我随意敷衍了一句。这里毕竟是监狱,很多话又不能挑明。但有一点可以确认,我爸爸,一点都没把江左易当敌人。
开什么玩笑啊,他当初可是差点弄死江左易的未婚妻啊!
难不成,他根本就不知道凌雪和江左易的关系?
这么肆无忌惮地跟江流氓合作,就连听到我说我要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都不惊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真想砸碎所有的监控录像,把我爸爸揪出来问个明白。
瘫坐在副驾驶上,感受着他出于习惯地为我拉安全带。叶瑾凉每次都会把我垂在胸前的头发撩起来,然后慢慢扣上拉带。跟江左易一点不一样,那家伙恨不能在我身上拉一道印子般下手凶悍。
“叶瑾凉,我不相信江左易会算计我。宋佳的事,还是交给警方去处理吧。”我没什么力气,脑子里又空又乱的。
我说我过两天要跟江左易出国去见他的家人了,我们可能很快就要……
主要是考虑到两个孩子,希望能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
“舒岚,”叶瑾凉刚要发动车子,一听我这句话,顿时踩停了:“我真的不是想要破坏你的幸福,可是我真的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你跟一个很危险的男人在一起!如果你只是为了报复我,至少为叶子找个更靠谱的父亲啊。”
“江左易对叶子好不好我比你清楚!”我激动地冲他吼。
吼得叶瑾凉没脾气了,才缓了缓口吻对我说:“我先送你回去吧。”
“恩,去公司吧。我把叶子和小零留在办公室了。”其实刚才到监狱的时候我就想起来自己一时心急,就没把孩子带出来。
不过大过年的,整个公司也没人。我怕孩子乱跑就把门反锁上了,应该……也没什么事儿吧。
“你说什么?”叶瑾凉的脸色突然就有点不对了:“你把两个小孩子锁在办公室里了?”
我心虚地点点头,还嘴硬说谁叫你突然那么急着要跟我说话,都没来得及把孩子带着。
我说我的办公室里除了个办公桌就是一台沙发,大冷天的窗子里外都锁着,应该没有安全隐患吧。
“可是今天公司有消防演习,你忘记了么!”叶瑾凉这么一提醒,我当场懵逼。
对哦,今天是大年初三。昨天政府发布的烟花禁令,主要是前两天发生了好几起烟花引燃火灾的案例。同时告诫各行各业,要在年中长假期间严格检查消防措施,并展开消防演习。
我们是建材公司,后院仓库都是危险易燃品,当然很快就被社区列为重点对象。
按理说演习就是演习,又不可能有什么危险。但是警报要鸣响,模拟干雾也会喷得到处都是——
两个孩子被我反锁在屋子里,那不是要吓哭的么?
想到这,我顿时就急出了眼泪。我说叶瑾凉你快点,快点给值班保安打电话,把叶子给我放出来啊!
可是公司的值班保安很快就回复了,说演习已经结束,但并没有在我的办公室里发现有孩子啊?
我:“!!!”
我说怎么可能!我分明就把门锁上了!叶子和小零都在,怎么会没有?
“舒总,真的没有,你的门没有上锁,一推就开了。啊,怎么窗户也开了?玻璃都碎了!”
那边保安一字一句的,听得我整颗心都要爆炸了。
我当时就哭成傻逼了,我的办公室可是八楼啊!!!
什么叫门没锁,什么叫打破了窗子,什么叫人没了!
“舒岚你先别着急,我叫他们全楼搜寻!”叶瑾凉已经把车开得飞快了,还好大年夜的路上没有什么人。红灯闯了一个个,路程硬生生地压短成了三分之一。
等到了公司楼下,我眼看着乱嗡嗡的人群围在一辆消防车和一辆救护车左右,心脏提在嗓子眼里堵得窒息!
“妈妈!”
“舒阿姨!!”
谢天谢地谢神明,我的叶子完好无缺!
保安告诉我说,是陆经理把两个孩子给带出来的。
我一手抱了一个,哭得泣不成声。等抬起头来看到站在我三米之外的陆照欣时,我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经理说她是来公司收拾东西的,演习开始的时候她听到你的办公室有孩子在哭。就从隔壁会议室的窗户爬了过去,敲碎了玻璃后进去,带着孩子从门跑了出来。”保安如是解释着,最后也不忘戳一戳我愧疚得要死的心:“舒总您是忘记了还是怎么着?演习一开始,所有的警报齐鸣,到处都是模拟灭火器的干粉泡沫。把两个孩子都吓坏了——”
这会儿叶子小脸粉扑扑的,像个花猫。江零的长睫毛上也挂着泪珠,看得我心痛不已。
忽然就听到身后一声‘让开’!
妈的,这种时候让我看到江左易,真不如让我一头撞死。
他显然是已经听说了什么,大步踏过来,一把就将江零抢在怀里了。
——连理都没理我!
我也不敢上去讨人厌。叶瑾凉倒是长眼神,上来就要帮我抱叶子。我哪里还敢给,眼巴巴地看着江左易道:“对不起,我……”
“舒岚你怎么当妈的!”这还是江左易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对我吼。
我被骂得心服口服,除了不争气地掉着眼泪外,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江左易你干什么?孩子已经没事了,舒岚也很自责,你要是标榜自己能当好父亲,又怎么会把两个孩子同时丢给她自己?”
我知道叶瑾凉一定会维护我,可惜这气氛就仿佛自己家孩子考试得了零分,家长却胡搅蛮缠地控诉题目难一样。
结果江左易一拳就砸上去了,不偏不倚地落在叶瑾凉的眼眶上,当场就血染满面。
叶子在我怀里哇一声哭了,我吓得手足无措,也不知哪根筋抽错了,上去就把江左易给拦住了。
“你干什么!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跟前夫出去说话,不小心把孩子忘记了。江左易你有火冲我来!”
“舒岚……你是在跟我开玩笑么?”江左易把江零交给安迪,揉了下刚刚揍人的拳头。
当时我以为我是错觉了,看着江左易的眼神,就好像他真的会过来揍我似的。
这时,一个身影突然就插了进来。
是从刚刚起就站在一旁没说过一句话的‘救人英雄’陆照欣。
“舒总,我刚才顺便把辞呈留在您桌上了。过完年第一个工作日,我会过来跟齐露露交接一下。”陆照欣把一只手藏在袖子下,但我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她的手腕似乎在滴血。
刚才保安说她是打碎了玻璃从内侧拉开锁才弄开了窗子,可能多少也受了点伤吧。
可我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一点想要感谢她的欲望都没有,反而觉得她站在这里愈发地碍眼。
后来有护士什么的上来了,要带她下去包扎,顺便把悲催的叶瑾凉也捎带上了。
安迪把受了惊吓的两个孩子先行领上了车,而我……又和江左易对峙了。
“玩的开心么?”我知道他会讽刺我,可没想到这讽刺插在心上就跟一把两面三刀似的。
我哽着声音说你别这样,公司发生了好多事。我一时心急就直接去监狱问我爸爸了。叶瑾凉只是碰巧在….
“发生了很多事?”江左易冷笑道:“因为宋佳死了?因为你怀疑我在公司里动手脚?因为叶瑾凉的挑拨离间么……
你他妈的把孩子给我扔下,去找你爸取证是不是!”
我哭着说我没有。
可是底气一点也不足,因为……明明好像就是有。
“你先回去吧。”
“嗯?”
我以为江左易会趁着没人在的时候再好好骂骂我,骂完了会把我搂在怀里心疼安慰一番。但着实没想到,他就这么冷冰冰地丢下了几个字,然后转身就往护士那边去了。
我看到他摘下自己的外套,往陆照欣身上一丢。而那倔强的女人反手就扯下来丢还给他,然后转身就走。
我又看到江左易追上去两步,一把就拉住她的胳膊。似乎不小心扯伤了人家,旋即放手。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这一系列举动太过诡异,以至于让我都不太相信他是故意做给我看,来气我的……
“舒岚……”叶瑾凉的脸颊经过细微的处理,还好已经止血了。
我说你别叫我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舒岚,我以为他真的如你所说,不会让你受委屈。”叶瑾凉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让我把自尊泡在里面洗洗。
“我乐意,我觉得值得行不行!”推开叶瑾凉的手,我转回到车上抱着方向盘抽泣。
今天这事,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说什么都是不应该把两个孩子反锁在办公室里的,所以我不是不能接受江左易对我的责备。
可是他就不能关起门来慢慢说么?哪怕打我一顿我都认了,也犯不着当着我的面对另一个女人——一个跟他上过床,甚至可能为他生过孩子的女人故意秀关心吧!
我承认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许陆照欣就只是单纯地爱着小孩子而已。否则从八楼阳台上往这边翻,这么不要命的举动一般人谁敢?
本来江流氓对她就好像……挺愧疚挺特别的,这下好了,见了血更心疼了。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就发疯一样作响。
“舒岚,是我啊!”
一听汪小飞的声音,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我说你找我?是不是你姐夫的姐夫的姐……
我承认我脑子都有点混乱了,但是不得不承认,汪小飞的这一通电话就像一支强心针,直接打进我阴郁的心坟。
“你有空不?我现在在林叔的咖啡厅,软磨硬泡地求他抽了两个小时出来。你来不来,在滨江大道23号,猫之家咖啡馆。”
我登时就崩溃了,这么萌的名字,是侦探事务所?
“人家叫‘风雨兼程’啦,这咖啡馆只是副业。”
我稍微有点犹豫了,第一,我觉得我今天再跑出去的话,可能晚上江左易就要扒我的皮了。第二,我怕猫怕得要死……咱能换个地儿么!
“舒岚,林叔他们明天就要走了,再回来又要不止十天半个月,你要是着急就勉为其难吧。”
汪小飞都这么说了,我还他妈耍什么大牌呢。
“好的,我安排一下,马上就过来。”
我跑到江左易的车上,看到两个孩子在后座上乖的像假人似的。估计是吓到了,没缓过来。
安迪一脸幽怨地看着我:“你惹江先生生气了。我从没见过他对女人发那么大火。”
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我说那是因为江左易对我的期望和要求都很高。
“那倒也是,否则他应该会崩你一枪。小零就像他的生命一样,他可打可踹,但别人敢让小少爷受一点委屈……”
我说安迪,你中文进步了,但我能不能请你……别说了。
透过车窗,我看到几十米外的江左易似乎在对陆照欣说什么。真他妈想装个窃听器在他身上啊。
后来陆照欣还是走了,那男人就跟个电线桩子似的在原地杵了好一会儿。风吹不到,真想上去贴小广告。
“安迪,孩子麻烦你了,我还有点事,实在不能不去办。”我在叶子的脸蛋上亲了亲,又摸摸小零的头。
“你们两个乖一点,妈妈知道错了,保证晚上早点回来给你们烤饼干好么?”
“不用了,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也不需要事事故意找个契机瞒着我。”江左易哗一声拉开车门,直接就把我给拽下去了。
然后自己坐上车,就跟篡权夺龙椅一样流畅。
“叶子,小零,爸爸带你们出去吃。安迪,开车!”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