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亭放下电话,仔细把上周五晚宴的情节想了一会。杨节时提到要文光斗去组织部时,季允祥并没有明确反对,这是不是意味着季允祥同意呢,一般来讲,上级部门从下面乡镇调人,没有特殊情况,党委书记都是放行的,何况还是杨部长本人亲自要人呢,张德亭对杨节时与季允祥的关系也不陌生。
张德亭仔细回想他最终确认季允祥的态度后才把文光斗找上来。
“你这是什么话?这是跟领导说话的口气?”张德亭一拍桌子。
文光斗稍一回味,自己刚才的话确实有些过了,他马上调整自己的语气,“张书记,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些天张德亭给于正鹏明里暗里提供方便,文光斗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领导不公,他心里也明白怎么回事,但就是一时转不弯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张德亭马上抓住话头,他揶揄道,“是不是以为自己要干党委秘书,就牛哄哄起来了?别说你还没干上,干上也不能这样!”他心里让吴从从俭间接埋怨了几句,也有些上火,正好借机发到文光斗身上。
文光斗低着头不再说话,他知道只要他随便说一句,张德亭无论从那个角度都能挑出毛病。
他的态度张德亭也看在眼里,他缓和了语气,“坐吧。”
文光斗抬起头,“张书记,我站着吧。”
“领导让你坐你不坐,是不是心里还有意见?”张德亭拿出领导的架子。
文光斗不等他说完,马上在他对面坐下。张德亭“调节”着脸上的表情,也琢磨着口中的措辞,“唐桂森、张世勇这几天没少给你出力使劲吧?竞岗方案里说得很明确,严禁搞人身攻击,拉人情关系,不管用吗?”他象是在问文光斗也象是在问自己。
“他们都是老人了,也不要求进步了,可是你不一样啊,市里的第一批公务员、省三好学生,市里的领导也很看好你,你有大好的前途,你可不能跟他们搞到一块,无组织无纪律的事你可不能干。”他语重心长,谆谆教诲,不时观察着文光斗的表情。
“现在选票出来了,这个结果不仅我没想到,季书记也没想到!”他加重了语气,“一个工作刚半年的小伙子得票比工作了快二十年的老同志还多?”他上午给季允祥发信息汇报时也抓住这一点不放,强调里面肯定有问题,但季允祥并没有表态。
“问题很严重,后果也很严重,竞岗毕竟不是小孩过家家,是全镇的一件大事!现在出了这样的问题,你让领导怎么想,怎么办?”张德亭突然声音高了起来。
“那些老同志反正是死活不怕开水烫了,你说要处理你吧,你这么年轻,又于心不忍,不处理你吧,对领导、对大家都没法交代。”他把声音又低下来,瞬间语言里竟充满了温情。
“光斗,你从来南河第一天,就是我看着成长的,干工作很得心应手,上下反映没有说不好的,前天晚上吃饭,杨部长,呃,就是人事局的杨局长,跟老板点名要你过去,组织部、人事局,那是什么单位!老板不就是从组织部出来的,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他好象是自己进了组织部一样,又笑了起来。
“市委办的刘鹏秘书长、政府办李光旭秘书长也很关注你,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说你怎么糊涂,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让唐桂森、张世勇给你瞎掺合,这不是害你吗?”他竞有些痛心疾首,顺便看了看文光斗。
见文光斗在仔细认真地听,他又脸色严肃起来,“这事既然发生了,就不能回避。处理肯定要处理,下午老板回来,就要召集班子会研究,在南河历史上,竞岗还从来没象今天这样,你还比沈兴国多十三票!”
“光斗,说实话,作为老大哥,我也不想看着你犯错误,办公室还是我分管嘛,该为你说话我也会为你说话,但现在关键看你的态度。”张德亭自我感觉谈话效果不错,最后亮出了底牌。
看着文光斗专注地看着自己,他又诱导着说,“只有现在有一个好的态度,我才好为你说话。”见文光斗不解,他又进一步说道,“你迟早要调到市里的,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党委秘书这个职位虽然不是中层,但比有些中层岗位还要重要,一般也是选择那些能长期扎根基层的同志,你干一年调走了,干一年竞一次岗,工作也不好开展,人才也培养不出来。”张德亭已经说得很明确了,虽不直说,但他相信文光斗肯定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张书记,我考虑一下,明天再给你答复行吗?”他不直说,文光斗也不直说,两人打起哑谜。
张德亭以为自己说了这么多了,肯定达到效果,却没想到等来一招太极推手,他刚想板脸教训几句,转念一想又缓和下神情,“我知道谁也都有个心理过程,这样吧,下午一上班,你过来汇报考虑结果,时间不等人啊,光斗!”他说得口干舌燥。
要在平时,文光斗早就起身给他把水倒上,但今天文光斗一动没动。
他从二楼下来,没有回大办公室,而是直接去敲谭俊杰的门。谭俊杰正在办公室跟人说事,文光斗只好又退了回来。
唐桂森、张世勇是全力支持自己的,正是他们的的努力才使自己比沈兴国的票数还多,如果自己说不干,不只对他们交代不过去,对支持自己的人也交代不过去。
他走到司机班门前,见程英杰不在里面,又走到大办公室,透过窗子向外面望去,见别克车依然不在院子里。
文光斗点上一支烟,邓志高见他沉默着不说话,借故到别的站所串门去了。
“自己是大家选上的,自己又没有违规行为,为什么不当这个党委秘书?要当,而且要理直气壮地当!”文光斗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
张德亭的想法他大致也能猜出来,就是逼着自己不干这个党委秘书,等季允祥回来了可以说文光斗主动不想干,借机把于正鹏推上去。
他左手伸开,右手握拳狠狠一砸,“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谭俊杰倒是没诧异,他忙完后把文光斗叫到屋里,文光斗汇报了张德亭找他谈话的结果,“先不要表态,等老板回来再说吧。”他轻飘飘地说。
中午他在宿舍里又给程英杰打了个电话,程英杰的反应、说辞几乎与谭俊杰一模一样。
大姐夫人虽是做生意,但对南河政府的事情也很灵通,他给文光斗也打来了个电话,告诉他要活动一下,“现在不是有句话吗,叫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平级调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六儿,你得活动一下,啊,不能太老实了,老实了吃亏!”
面对着大姐夫的好意,文光斗也只能听着,并不反驳。
他现在如果到张德亭家去,只能授人以柄,而季允祥的态度也并不明朗。
下午,季允祥并没有回来。张德亭也到市里开会去了。他本想避嫌不去唐桂森那里,发个信息或是打个电话,但又忍不住,就借着送文件的机会来到唐桂森办公室。
唐桂森喝得满脸通红,见到文光斗进来很高兴,“坐,坐,兄弟,我还以为你当上党委秘书就把老哥忘了!”
这话虽然有些开玩笑,但里面还是有点情绪的,“四哥,上午张书记找我谈话了,本来想上午就来的。”
“老张这人,转得就是快!”唐桂森笑呵呵的,身子舒服地依在椅子上。
“没有,他是想让我退出。”
“什么?”唐桂森一下坐直了身子,“开玩笑!”
张世勇推门走了进来,他到唐桂森这里来,从来不敲门。唐桂森有时开玩笑说他,他就笑着说爹妈没给养成敲门的习惯。
“党委秘书来了?”张世勇开着玩笑,“以后我们得称呼你文秘书了!”
文光斗递了一支烟给张世勇,笑着也不说话。
唐桂森刚要开口,张世勇又说道,“朱玉涛,我不让他竞,他偏要上,好象是我要害他似的,这下好了吧,最后一名,弄得丢人现眼的!”
朱玉涛也是大学生,他虽然来得比文光斗早,但实际年龄还比文光斗小一岁。他身上学生气太浓,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小朱这孩子心眼还是不坏的,”唐桂森说了一句,随即又回到正题,“老张找小文谈话了,哎,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把文光斗的话大概重复了一遍。
张世勇一听很气愤,“当领导也不能这样,领导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看,真正无组织无纪律的人是他自己!”
“你小点声,小文,不用管他,明天等季书记回来再说!”唐桂森下意识地看看门,说道。
“对,等老板回来,真不想让你干,还是老板说了算。”张世勇也在一旁打气。
晚上,文光斗一个人躺在宿舍里,他也不开灯,在黑暗中念头却此起彼伏,心要静,却偏偏静不下来。
郑佳卓的电话却让这颇不宁静的心情更加烦乱起来。